說起這個,遲暮的美人面上浮起一層羞赧,我亦不信,梁詩秀將李嘆託付的事情做的這樣好,僅是出於一個“信”字,那樣一個風流倜儻文武雙全,又頂著個深情人設的男子時時擺在眼前,怎能不心動呢。不過是梁詩秀懂得分寸,這份心動藏匿於驀然提起那人時,情不自禁羞一羞的程度。
她的聲音也已並著容顏蒼老,輕輕緩緩地說:“見,自然是想見,若是有緣,總會得見。信女曾與兩位仙上交往,已是生之大幸,卻也才能知曉,神仙自有神仙的苦惱。秀秀一生守諾,位高權重,自也懂得高處不勝寒的道理,想來神仙身上的擔子,總比我這凡人要重,倘若昇仙,固然很好,但秀秀此生負擔沉重,來世願做凡俗兒女,清平喜樂,若來生它日悟得仙諦,再做妄想不遲。”
簡而言之,梁詩秀還沒有準備好做一個神仙,也認為自己此時的狀態,還不配做一個神仙。這是一個很好的心態,若來生她能開悟仙諦飛昇仙列,一定會是一個很妙的神仙。
既是如此想法,我本也不好強求,只是我終有一份私心,因我這人很怕寂寞,便也不願旁人寂寞,我想白驚鴻身邊能有一個陪伴之人,似梁詩秀這般不爭不吵玲瓏剔透的最好最好。
我還是問:“你難道不想見他?”
梁詩秀微笑著搖了搖頭,“知他好,見與不見都好,若他不好,我不過平凡之身,無德無能,又豈能幫到什麼,徒增掛礙而已。秀秀曾得君上託付信任,亦不負此託付信任,心中無悔,已夠知足了。”
我想若是豔豔在這裡,可能會大耳刮子扇她兩巴掌,將她扇得清醒一些,放著神仙不做,簡直腦子壞了。可梁詩秀顯然比許多人,甚至比許多神仙還要清醒,神仙有神仙的好,凡人有凡人的味,緣起珍重,緣滅即去,隨緣灑脫,至情至性,正是一番神仙亦趨之嚮往的大智慧。
她將話說到這裡,我就不好再強求她,但還是將碎片留下,放在枕邊對她說道:“你此生的大限就要到了,三生路上你若變了主意,便使它再尋我,無論如何,凡生一世我對你十分感激,總想為你做些什麼,至於如何選擇,還是依你自己的心意。”
梁詩秀點點頭,道了句“深謝仙上”。
我是受不起她這聲謝的,當年在凡間的時候,我雖沒什麼精力給她穿小鞋,心裡也是沒怎麼盼她好的,倒是也沒哪裡對不起她,既無瓜葛,就這樣吧。
我與羽兮離去,宮中不久便傳來太后的死訊,我既深諳輪迴,便不必為一凡人消逝而惆悵傷懷,只是略微感慨,這世上曾見證蘇眠眠與李嘆存在的,又少了一個。
好在離開之前,梁詩秀為我指了一處茶館,說那裡有位先生,將先皇平生編纂成書,說得有些樣子,我若無事,可以前去聽聽。
梁詩秀自不曉得我作為神仙的天賦,過去的事情,我要聽要看,分分鐘能在鏡子裡看得真切,就是不知這些從旁人口述是個什麼說法。想來無論是李嘆和蘇眠眠,還是白驚鴻與白溯,終會成為不得追回的過去,混得好便是後續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又或者隨著經歷見證之人的老去和消逝,被這六界浮生漫漫年月悄無聲息地吞噬。畢竟待我死後,世上也不會再有溯世鏡這個東西了。
我是沒有機會去聽後人對白驚鴻與白溯的說法了,聽聽關於李嘆和蘇眠眠的也不錯。
我和羽兮去了茶樓,在一處不打眼的位置坐下,今日那說書的先生,剛好講的是先皇的平生故事。驚堂醒木,一尺摺扇,正說到宋折衣帶領蘇北府發起宮變那一回,烏風颯颯,飛沙走石,宋折衣死於先皇戟下。
羽兮抿了口茶,表示不屑,“明白是老子讓他,怎得聽著是小人失志,只他所向披靡無堅不摧了。老子當年催火攜沙大殺六界的時候,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還在叨蟲子吃呢。”
我笑,“歷史便是這般,將得志的無限放大,將失志的無限貶低,你既不認自己是宋折衣,又何必在意。”
“怎麼不認,同別人不認,同你也得認。”
“唔?”
羽兮於是嘆了口氣,彷彿想開了什麼,試探地道:“我說溯溯,你就不覺得,其實你我也是很合適的?”
我敷衍一笑,不準備搭理他。
羽兮自顧地道:“你認定是他鏡前一笑將你喚醒,可若沒我將你打破,怎來你如今的經歷,說起來,咱們也算是一個時代的產物,等回到六十萬年以前,就算我什麼都忘了,也一定會再去一次盤桓山,一掌將你劈醒。”
我說你哪來的自信。
羽兮說:“譬如我下凡前,本是想借助李嘆的身份,趁你做凡人時,使些算計,怎知幽都的孟婆湯如此厲害,將什麼都忘了,卻唯獨沒有忘記,下凡前許給你和豔豔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