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人民是不可操控的,任何無視他們的意志,打著為他們好的旗號做出的舉措,都註定被反噬、淘汰。”
“……咎由自取。”單無綺評價道。
“是啊,咎由自取。”阮真莎悲涼地笑了一聲,“意識到這一點的,並不止我一人,但我們都保持了沉默,因為吃到教訓之前,我們不會真正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蜂群徹底暴走的前一秒,柳法切斷了連結。”
“柳法獨自承擔了叢集意識失控的代價,鮮血從他的七竅淌下,他變成了一個沒有意識的活死人。”
“但是,即便柳法承擔了絕大部分沖擊,算力失控的餘韻仍然透過精神連結,平等地傳遞到每一隻蜂的大腦中。”
“我眼睜睜看著失控的工蜂沖出地底。”
“他們齊齊沖向了物資站,然後,不知是誰放了第一把火,烈焰開始在他們的腳底蔓延。”
吞噬外城的那場大火,就是失控的工蜂點燃的。
阮真莎閉上雙眼。
單無綺安靜地盯著阮真莎。
第一次從首長口中聽到這件事時,單無綺痛苦難忍。
但第二次,當單無綺從阮真莎這個始作俑者口中聽到此事時,她竟然能得體地維持臉上平靜的表情。
並非她冷血,並非她無情。
一切已經發生了。
絕望和憤怒不會給予她改變命運的力量。
她無數次為這個荒謬的世界感到震驚,沉痛,甚至愧悔。她思考過自己為什麼不能早一點醒來,早一點回來。她無數次因為他人的過錯,反複與自己的良知嘗試和解。
但一切都需要落在行動上。
在她實實在在地有所作為前,她沒有資格,更沒有臉面緬懷那些死去的人。
“所以你收養了那些孩子。”單無綺道,“你是在贖罪嗎?”
“……我沒有資格贖罪,我的罪孽無可饒恕。”阮真莎轉過身。
她重新邁開腳步,向地道深處行走:“我是叢集操控中樞裡,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而更令我羞愧的是,即使我們對外城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但仍然有人願意理解我們。”
“並非所有的智者都在那場大災變中死去,他們收斂智慧的鋒芒,追隨築牆者建起高牆,又將腦中的知識傳承給後代。”
說話間,地道逐漸寬闊。
那僅由一人通行的狹窄地道,逐漸拓寬為兩人並行的行道。
阮真莎手中的提燈也不再是唯一的光亮。
一團更大,更明亮的光芒出現在黑暗盡頭。
“四部在明處熄滅了大火,而那些隱匿的智者,在暗處為外城收拾了殘局。”
“我醒來時,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坐在床頭,她慈悲地撫摸我的臉頰,對我說:孩子,你們辛苦了。”
“她教誨我,九條禁令固然是苛政,但它是時代的産物,它在特殊時期是正確的。”阮真莎道,“開智意味著混亂,但外有汙染和異種,內有貧窮和饑饉,人類需要前進,不顧一切地前進——而在此之前,試錯乃至犧牲是必然的。”
單無綺凝視地道盡頭的光亮。
它越來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