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料到單無綺竟然會道歉,那些倉促豎起的尖刺,一瞬間變成了肆意流下的、滾燙的淚水。
“不是的……不是的……”外城人含糊地嗚咽,“不是您的錯,單副官……是我們……是我們!”
內外兩城的矛盾,從基地成立起就一直存在。
單無綺和她的拓荒團隊都是內城人,即使他們已經展示出足夠的善意,並且帶來了足夠的好處,但外城人內心深處的隔閡,卻始終無法消融。
單無綺強大,所以外城人依附。
單無綺友善,所以外城人順從。
但這只是一場貌合神離的木偶表演,在涉及核心矛盾的關鍵節點上,單無綺的命令並不能完全生效。
於是,這些莊稼枯死了。
它們因為外城人的短見枯死了,它們因為外城人的心願枯死了。
單無綺無法苛責任何一人。
戴文的計劃泡湯了,他付出了無數個日夜的思考和奔波,一切卻需要推翻重來。
外城人的希望落空了,豐收月將從原定的五月往後推遲,甚至很可能顆粒無收。
薩摩等人的努力也付之東流,他們從富裕的內城來到貧瘠的外城,從金嬌玉貴變得滿手老繭,但外城的苦難並沒有因此結束,反而重新回到了起跑線。
如果世上有神明,祂坐在高天之上,又會對這一切發表怎樣的感慨?
單無綺不知道。
她只知道,所有人都沒有錯。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無可避免地,正在發生。
為首的外城人簌簌顫抖,洶湧的自責和愧悔攻擊著他的靈魂,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的眼角落下,他恍惚地盯著單無綺的臉,突然生出無盡的後怕。
外城在永夜裡摸打滾爬、傷痕累累,他們等待了幾十上百年,終於等來了照徹永夜的太陽。
但……這顆太陽會離開嗎?
外城人膝蓋發軟,他幾乎可以確定,單無綺一定會離開。
不要走!
求你不要走!
一隻冰涼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衣領。
外城人呆鈍地抬頭,迎面撞入單無綺湛藍的眼睛。
——那是一雙疲倦卻不失鬥志的眼睛,宛如一把沾著露水的長刀。
“你犯了錯,我要罰你。”單無綺的聲音透著虛弱,卻仍然滿含威脅,“這批莊稼毀了,我會向首長寫信,讓內城送來新的種子——你,從今天起加入戴文的團隊,戴文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外城人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單副官……”
“別拿不識字當藉口。”單無綺眯起雙眼,“你叫什麼名字?”
“陸、陸奇。”
“聽好了陸奇,外城是你們的外城,不是我的外城!”單無綺松開對方的衣領,語氣恨鐵不成鋼,“我只會短暫地停留在這裡,外城的未來,永遠掌握在你們的手裡!”
單無綺無法責怪任何人,但她的精神已經緊繃到極致,也疲倦到極致。
說完這些話,單無綺強撐著一口氣,轉身打算檢視田裡的莊稼。
但一陣強烈的暈眩突然席捲了她,她眼前一黑,雙腳一軟,轉瞬間滑倒在地。
薩摩猛地沖過來:“單無綺!”
戴文驚叫一聲,丟掉了學者的最後一絲矜持,手忙腳亂地跑到單無綺身邊。
薩摩通紅著眼睛,將單無綺牢牢鉗在懷裡。
戴文盯著薩摩的臉。
電光火石之間,戴文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