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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5】

帶著各種管子偷著學走路,真的很刺激。最驚險的一次是突然聽見腳步聲,一著急結果摔倒了。好在來的是走錯的家屬,把我扶起來就走了。——王珏

夏夜的風微微涼著,四下無人,雜亂的腳步聲在黑夜寂靜裡顯得格外清晰,跌跌撞撞,驚到了一隻半夜出來覓食的貓。

在被熱心群眾向醫院舉報後,王珏徹底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了,拖著兩條快沒知覺的腿轉頭又紮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巷子。他一邊喘著粗氣挪騰著跑,一邊覺得滑稽。所有人都放棄了他,唯一可能在滿世界找他的人,是個殺手。從小到大向來如此,只有在涉及到利益的時候,才會有人格外在乎你。

不過他倒覺得他們是一類人。單槍匹馬的。

孤零零的。

他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能聽見外界的聲音的了。這些年他被禁錮在床上,連根手指都不能活動,卻有著正常的睡眠作息。像在地獄,每天定時睡去,就用漏勺乘著他的靈魂撈起來,醒了,再把他沉進沸騰的油鍋中複炸。噼裡啪啦,血肉模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人生的所有意義,似乎都變成了聽個響。

可那女生走後,世界重歸寂靜。唯一的聲源變成了李微。

那時他還沒聽過李微的聲音,但他的世界實在太靜了,腳步聲、衣料的摩擦聲、椅子被坐下時的輕響……恨不得連跟針的落地聲都聽得見。他知道有個人每天都定點來坐一會兒。他便像只貓一樣記下了那腳步聲的輕重緩急,大老遠聽見就打起精神來。就當他快要連他呼吸的頻率都背記下來時,李微開口了。用著他耳熟能詳的醫學專業知識,給他講,他殺人的故事。

有些是時代創新出的他沒聽過的藥物,有些甚至是他自己發明的,他作案利索、完美,不留馬腳,樁樁件件都駭人聽聞。到頭來,卻又掩蓋鋒芒,蟄伏人間。

這樣的人會讓人覺得做殺手可惜,不做殺手更可惜。

可他有時也會講他自己的故事。他討厭圓形,喜歡稜角,重度強迫症患者卻“享受”其中,喜歡往死裡逼自己,才覺得自己活著。他語氣冷淡,敘事平直,從未有過感情流露,可碰巧撞上一次那人和護士的對話,卻是個風趣幽默侃侃而談的圓滑人物——他若有日金盆洗手,演藝圈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也許是在外裝得太累,也許只是為了滿足傾訴欲來緩解壓力,可那些或妙趣橫生,或驚世駭俗的傾訴的確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的感官細胞,也許是促使他醒來的大部分原因。

眼看巷子要到頭,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跑。

他能去哪裡呢?

他還能去哪裡?

心灰意冷之際,他猛一抬頭。

又有了腳步聲。

不過這次不一樣,這是那個腦海裡熟悉無比的輕重緩急。

他幾乎瞬間就將它認了出來,只不過遺憾的是,待他聽見時,腳步聲早已近在咫尺了——

一個合格的獵物,這時應該噴出毒液,或是丟掉自己的尾巴。可是他跑不動了。他能做的就只有裝死,變成一隻一動不動的青蛙,希望毒蛇與自己擦肩而過。

血液逆流而上,心跳振聾發聵。

看不見我。

看不見我……

可惜還沒等喘過氣來,王珏耳邊一熱,就聽見熟悉又戲謔的嗓音在耳旁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