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張勝三人對發生的一切尚不知情，仍在愉快的和鄧家人一起吃著飯，說著些家長裡短，不時對張勝噓寒問暖，再對吳桐和許彬進行一些有如查戶口一般的盤問。

不過看得出，鄧光今天非常高興，他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甚至吃著吃著還拿出了珍藏的好酒。

只可惜張勝三人都還是孩子，他只能獨酌獨飲。

獨自喝了一會兒，鄧光微微有些醉意。

也就在這時，他忽然打斷了張勝幾人的談話，叫道：“張勝啊！”

張勝連忙應答：“先生，學生在的！”

鄧光點點頭，一副滿意地模樣，接著，他徐徐說道：“你啊，跟我讀書也是兩年有餘了，可以說，你一直都是我的得意門生，聽話又聰明！我很喜歡你！”

聞言，張勝緩緩點頭，先生對他的好，他都記在心裡。

“當初，我其實也想過，出去走走，將知識的火種傳遞到各個地方，不說傳道天下，只是讓更多人有機會讀書，有機會看看更遼闊的世界，可是啊……”

說到這裡，鄧光突然嘆了口氣，他剛要說些什麼，卻被鄧夫人給打斷了：“你先生喝多了，他的話你別當真……”

這番話，是說給張勝聽得。

“噓！”

這時，鄧光突然噓了一聲，示意自己媳婦噤聲。

接著，他繼續說道：“可是啊，可是我沒本事啊！看看這兒，我搬到這兒，就是因為我消減了一些學費，可若是不消減，恐怕又要有不少孩子輟學……所以還是我沒本事啊！只能讓媳婦孩子跟著我受苦……”

聽到這裡，眾人都倍感心酸。

鄧夫人更是忍不住流下淚來：“我當初嫁給你，不就是因為你有一顆善心嗎？我當時就想，你這樣的人，肯定是個好人，不會虧待我的，這麼多年，不不也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我？所以不要說這些了，我不在意的……”

聞言，鄧光將鄧夫人摟在懷裡，輕喃了一聲：“謝謝……”

見到這一幕，張勝三人良久無言，或許，這就是愛情吧，一起共患難，十數年來毫無怨言，只會默默付出……

沉默良久，鄧光又看向了張勝，他繼續說道：“張勝，其實我有幾句話一直想和你說。人啊，不能只是為了‘活’而活。”

張勝恭敬道：“求先生教誨！”

鄧光接著說道：“人所區別與其他動物的原因，主要就在於，人有更多的思想，更多的情感。若活著如行屍走肉，還不如不活！”

“我年少時也曾考入二甲進士，家人因我而自豪，但後來，我發現這大李皇朝的官場實在太過黑暗，所有人都忙於爭名逐利，沒多少願意為百姓做些實事的人。”

說著說著，鄧光突然笑了起來：“我現在還記得，當初遇見過一個特別可笑的事情，我在當值時認真工作，就有老翰林跑過來恥笑我：‘你還是太年輕啊！都不曉得摸魚！’”

“過了幾年，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本以為可以大展拳腳了，我有數十手下，卻無一人能用，當我拒絕了鄉紳們的拉攏和賄賂時，只會摸魚的縣丞也說了一句話：‘你還是太年輕啊……’”

說到這裡，鄧光幾乎癲狂的開始大笑起來：“哈哈哈！你說這些人可不可笑？當渾濁成為一種常態，清白竟然成了罪過，而最可悲的是，每當渾濁的泥潭將一股新的清流汙染，他會告訴你：你成長了！你長大了！”

說著說著，鄧光的臉上，盡是些悲慟之色，看的出來，他很是痛心。

這時，許彬開口說話了：“先生所言，行屍走肉，不過如此吧？”

鄧光點點頭：“是，也不是，當財富的積攢變成慾望的堆疊，那，‘人’就與行屍走肉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