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這把歲數,早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如今大限將至,無需悲傷,留待後事。我背井離鄉枉自漂泊了大半輩子,兜兜轉轉,惘然無果,從未想過會頤養天年。
吾老珠黃,悠悠萬事,只目寸光,此生多少空忙,只是心有遺憾,留你一個人在世上孤苦伶仃,也不能親眼看到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奚羽聽了,死死咬住嘴唇,牙齒都磕出血來,化開一嘴都是猩甜味道,兩眼露出迷茫,身子發抖,卻硬是沒有哭出聲。
一顆不經事的如雪少年心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霾,那隻相依為命、粗糙而溫暖的大手一點一點冰冷,死裡逃生過的採藥郎對死亡頭一次有了莫大而真實的恐懼。
屋內有鄉親黯然落淚,奚老頭帶著還在咿咿呀呀學語的小奚羽,孤兒老小兩人來到村子裡落戶,開門救人,分文不取,窮山惡水之地,山民鑽溝越嶺,討食頗多兇險,他這些年來不知保全了多少當家漢子的性命手腳,早已不被看做是外來人。
而今,人在彌留之際,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無可奈何。
“季上仙,您也沒法子嗎?”鄉親們驀然想到了今日護送人回來的老神仙,慌忙行大禮,向他求助。
一位青衣老者扶他們起身,嘆了口氣,搖搖頭,他如何看不出來,床上的老兒陽壽已竭,本就五勞七傷之身又受了驚嚇,早已是油盡燈枯,回天乏術,是心有執念,才勉強吊住了最後一口氣撐到自家孫兒回來囑託身後事。
他們此行多舛,不料惹出了一隻非同小可的大妖魔,死傷慘重,也算咎由自取,可卻殃及凡人,實非所願,也不禁心中有愧,這才護送回來。
軟紅十丈,生老病死,皆是人間疾苦。
命中的定數如此,世人惡死好生,才遂有修真一途,仍難逃這濁世烘爐,他不忍再去看,先行告了辭。
奚羽頭埋在奚老頭手裡,忽然抬起頭,悄聲道:“阿爺,我要出門修仙去了。”
聲輕如蚊,唯近前的奚老頭卻聽得真切,輕輕“嗯”了一聲,也不知聽清了沒,答應與否,眼瞳漸漸變空,好像是在一個人自言自語。
“你要出遠門啊,我藥匾子底下有塊鹿皮,裡面包著我早年打鹿用的短刀,不怎麼快了……你帶上,行走江湖許會用得上……”
“羽兒…做個問心無愧,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聲音至此而絕,兩隻眼皮疲憊闔上,老邁的手掌無力地從奚羽手裡滑落。
奚羽愣在那,想要喚阿爺回來,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暗啞,失了聲,門口響起老狗嗚咽,聲聲哀切。
屋內人只見少年失魂落魄,臉埋在床沿,雙肩抖似篩糠,卻是壓抑著始終沒有發出一絲動靜,心酸難言。
人死如同水上蟬翼飄落,輕薄無聲,連一絲漣漪都沒有蕩起。
這日,他世上再無親人。
PS:我在想,當年老猴屍涼,那隻還未齊天不死的猢猻是否也是如此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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