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原本只是打趣,可這話一出口,旁邊就傳來了一聲不屑的“切”,讓幾人面色都僵硬了一下。
楊秀秀循聲看過去,發現開口的是一個帶著男娃的老太太。
老太太估摸也聽見剛剛他們跟售貨員的交鋒,這會兒也不直接跟他們說話,只是翻了個白眼,低頭看著自家小孫子說道:“小丫頭片子還想吃肉?要我說,奶也不是她該喝的。”
說著,她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楊秀秀包好的牛奶,身邊的小胖子一聽這話,立馬就又叫又嚷起來:“奶,我也要喝奶,我也要喝奶!”
那聲音又大又尖,旁邊好幾個人都皺了眉頭。
倒是那老太太習以為常地哄道:“好好好,奶給我乖孫換啊。”
說著她便走上前來,眉毛高高挑起,大拇指和食指間夾著兩角錢,不停地摩挲著,生怕別人看不到一樣,衝著楊秀秀說道:“這奶,你們換不?”
楊秀秀翻了個白眼,學著她剛剛的樣子也“切”了一聲,提高了音調說道:“小小子家家的還想喝奶?要我說,肉也不是他該吃的。”
說完這句,楊秀秀一把將滿寶撈了起來,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大聲說道:“走,寶,奶帶你去國營飯店吃肉去!”
滿寶把小腦袋埋在奶奶懷裡,用手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起來。
出去之前,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就瞧見那老太太臉都氣綠了,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而一旁的胖小子見沒要到奶,已經開始坐在地上蹬腿哇哇大哭,惹來了不少人嫌棄的目光。
楊秀秀說去國營飯店還真不是說著玩的,她抱著滿寶,走到路邊跟人打聽了一下國營飯店的地址之後,就直接抬腿往那邊走了過去。
剛拐過供銷社的灰磚牆,就聽見身後傳來“哐當”一聲巨響。
滿寶回頭一看,原來是她爹不知道在想啥,悶著頭趕路,一下子撞上了路邊立著的“農業學大寨”標語牌,這鐵皮牌子新刷了紅漆,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血痂似的光。
“作死啊,快走!”楊秀秀趕忙壓低嗓子罵了一句,一抬頭瞥見路對面挎著帆布包的民兵正往這邊瞧呢,心裡“咯噔”一下,趕忙把滿寶的小腦袋使勁兒按進懷裡,然後腳下生風一般,快速地穿過了那些晾著工裝的竹竿陣。
那些靛藍的、灰撲撲的衣裳在風裡晃盪著,時不時飄來一股肥皂鹼和機油混合的味道,直往人鼻子裡鑽。
沈青山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扶穩了板車,跟上了楊秀秀的步伐。
就是不知道咋的,他時不時地在後頭拽一下他孃的衣角,一次次地甩開他的手,卻被楊秀秀一次次甩開。
最後楊秀秀實在是受不了了,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狠狠地瞪了沈青山一眼:“有屁就放,把老孃衣服拉破了有你好看的!”
瞅著自家老孃那眼神就像要吃人似的,沈青山嚇得縮了縮脖子,瞥了一下四周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問道:“娘,咱們真去國營飯店啊?”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了,天邊染上了一片橙紅色,沈青山嚥了咽口水,接著說道:“咱們走快點,回家天才剛摸黑,回去吃唄。”
剛來的路上他可聽華慧說了的,滿寶今天帶了竹鼠回家呢。他們家又沒有肉票,就算去國營飯店也吃不上肉,既然家裡都有肉了,又何必在國營飯店跑一趟呢?還要花那冤枉錢。
在沈青山的眼裡,什麼大廚不大廚的都是噱頭,材料才是王道呢。炒得再好吃的青菜,那也沒有肉來得實在!
楊秀秀最聽不得這個兒子嘰嘰歪歪的了,一聽這話,頓時就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咋,帶你吃點好的還燙嘴了是吧?既然你不吃就在外頭等著,我們娘仨進去吃。”
沈青山一聽這話,態度立馬一變,臉上堆滿了笑容說道:“我吃,誰說我不吃的。娘,咱們去吃啥啊?”
“吃啥吃啥,你以為想吃啥吃啥呢?那不得看人家今天有啥啊!”楊秀秀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其實她自己也沒去過國營飯店,不過她找李大丫瞭解過。
兩家住得近,李大丫又是個愛串門子、愛嘮嗑炫耀的性子,每次來楊秀秀家坐坐,嘴裡總要說幾句自家兒子國營飯店發生的那些“趣事”,什麼今天做了啥好吃的呀,哪個幹部來吃飯了之類的,這一來二去的,楊秀秀聽都聽會了。
國營飯店就在供銷社前頭那條街,就這麼說著話的功夫就到了。那磚紅色門臉從成排的語錄牌後冒出來,看著還挺顯眼的。
門楣上“為人民服務”的標語被炊煙燻得發黃,不過一陣風吹來,就有一股炸豬油的焦香混著醬油的醇厚味道就飄了出來,直往人鼻子裡鑽,跟陸雲上次吃的油渣味道一模一樣!
滿寶使勁兒抽了抽鼻子,眼睛亮晶晶的:“奶奶,好香呀!”
楊秀秀也使勁聞了聞,臉上露出一抹驚喜的神色,肯定地說道:“看來今兒個來著了,有豬肉!”
如今供應有限,肉可不是天天都有的,看旁邊絡繹不絕往飯店裡走的人就知道了,估計都是聞著味兒來的,大家夥兒都饞這口肉呢。
沈青山到了在門口,卻有點不敢進去,他探頭探腦地往裡頭看了一眼,然後悄聲跟身邊的華慧講:“嘖嘖,這城裡人就是有錢,沒事還來國營飯店吃飯哩?吃一頓飯得花不少錢吧,真捨得!”
華慧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發現除了一部分一看就是幹部做派的人在吃飯之外,還有不少人家是帶著飯缸進去的,估摸是想著打些肉回去,一家人一起吃。
楊秀秀看著沈青山那探頭探腦的模樣,氣得抬腳就踢了他一下,低聲罵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站這兒幹啥,還不趕緊進去!”
說完,她就抱著滿寶率先往裡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