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來找我,德威特。沒有女王召喚,諸侯不得進入王宮。」特蕾西嚴厲地說。
他早看透這女人的色厲內荏了。「可我已經進來了,怎樣?」
「伊斯特爾會知道這件事。」
「他對此一清二楚。不過,我踏入王宮是一回事,踏入你的臥室是另一回事。除非你的侍衛中有人是他的眼睛,否則今天我們的交流完全保密。」不然你根本不會答應見我。
特蕾西·威金斯坐在一張樣式古樸的長背椅上,而她本人使這張椅子比王座更威嚴。公爵穿一身深紅長裙,面無表情,眼如深潭。衣裙的領口很寬,露出她的脖頸和肩膀,在袖子邊緣裝飾了金色蕾絲和一顆顆淚珠狀寶石,還在胸口鑲一圈皮毛。一枚火紅剔透的四葉草頭冠緊緊箍住她高盤起的髮髻。
她的房間沒點燈,只有一盞牛脂蠟燭,但即便珠寶的光輝在黑暗中也無法蔓延出去。德威特沒有其他要求,他的異族血脈使他能在昏暗環境下視物,至於特蕾西姨媽,她是高環。
「是你寫信請求私下見面,否則你光明正大走進王宮,難道還有人能趕你走?」公爵責難。「再說,勞倫斯·諾曼很快會離開,去整理他的封地。」她的語氣愈發不耐,「你的謹慎是做給瞎子看。」
「他是滾蛋了不假,但伊斯特爾可不瞎。」
「你究竟有什麼事?」
德威特知道,此刻若對她說「我給你通風報信,你的回報呢」,或者「伊斯特爾與寂靜學派合謀叛國,你有沒有考慮支援女王的其他兒子」這類話都只會徒惹嘲笑。在世界另一端的巫師之國,在莫尼安託羅斯,德威特已經受夠了嘲笑。
「我與學派巫師林德·普納巴格曾達成過協議。」他決定直入主題。「這傢伙現在是苦修士派的新領袖。」
公爵一瞥眼。「我知道這個人。」
伊士曼雖只是偏遠的凡人王國,卻與諸多神秘支點有所關聯。名義上,這裡是高塔的一塊「飛地」屬國,但她在建國之前也是蓋亞教會的教國,女神信仰深入人心。兩百年前,神聖光輝議會率領秩序支點戰勝了亡靈之災後,伊士曼又投入過露西亞的懷抱足有一百年,直到聖者之戰後歸屬於克洛伊塔。
在伊士曼的朝堂上,人們的爭執與其說是黨爭,不如當做秩序支點的矛盾縮影。王黨、西黨甚至女王黨,背後都有神秘支點的影子。不過是棋子。他心想。
「苦修士派已經完了。」四葉公爵斷言,「海灣戰爭後,蓋亞教會幾乎從寂靜學派中獨立出來。獵魔運動後,這種呼聲更大了,虔誠信徒們不斷在安託羅斯聚集,如今他們的意願不容忽略了。」
特蕾西繼續說道:「不得不承認,那高塔信使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教會。人們視他為蓋亞的信使,而非高塔使者,並認定他是女神意志的化身……你口中的新領袖,他的支持者又有哪些人呢?」
「他是學派巫師,本身就會得到寂靜學派的支援。蓋亞教會不敢拒絕他,因為林德是神秘支點的代表。你該關心的是他支援的人,特蕾西姨媽。」
「伊斯特爾。」公爵平靜地說,「你在信中明確指出,他與寂靜學派有所合作。嗯,和你一樣。換我也會選擇伊斯特爾的,他是王位繼承人。」
德威特感到一瞬而過的恥辱。「寂靜學派派來了夜鶯,以接替諾曼爵士的職位,扶持新王。他的計策成功了。」我明明寫信給你,告知了真相,你卻任由最壞的情況發生。
「我阻止過了。」公爵回答。
海灣伯爵沒有出席王國會議,非常幸運地沒有親眼目睹王子闖進現場、坐上王座的時刻,但不幸之處在於,他長了耳朵,而多嘴多舌的僕人們會將所見的每一樁事都吐在一起互相咀嚼。
會議上,特蕾西·威金斯公爵看似不支援伊斯特爾的決定,但這樣反而教諾曼放下心。眾所周知,特蕾西作為諸侯的代表,與王黨雖利益一致,卻在細節上普遍存在分歧。她通常會為弗萊維婭和伊斯特爾考慮,但若涉及到家族,她會毫不猶豫地將威金斯家族置於王室之上。
人們稱她為「女王黨」,與支援塔爾博特王族的勞倫斯·諾曼爵士加以區分。自前任總主教死後,提溫公爵獨木難支,朝堂上的西黨已日漸式微。
失去了共同目標,女王黨和王黨的分歧便凸顯出來。威金斯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大貴族,而勞倫斯·諾曼爵士雖在任首相,乃是官員的代表,但想要反對特蕾西公爵,主要也還是以勸說和利益交換為主。若她態度堅決,事情往往會走向另一個方向。然而諾曼得到了北地諸國,哪怕有伊斯特爾支援,此事也頗具古怪。畢竟,伊士曼王國內真正發號施令的人從理法上來講仍是女王。特蕾西是弗萊維婭女王的親姐姐。
我早知道你另有盤算。海灣伯爵不快地想。真想阻止的話,伊斯特爾的狗腿子不可能成為北地攝政。她只需稍作手腳,就能不著痕跡地敷衍過王子,打消他的念頭再著手把事情攪黃。哼,伊斯特爾隨便異想天開都有人忙著阻止,而我就算在自家領地上開戰,這幫人也只會視若無睹。
「真是巧妙的一招,土地換虛銜,但勞倫斯·諾曼如今有了封地,很快就會有自己的軍隊。劍之軍團得到了合理擴張的機會。」
她永遠不會支援我。德威特明白。想要打動姨媽,必須亮出底牌。「你不知道他們的真正交易吧?作為獲得寂靜學派支援的代價,我哥哥答應在加冕後改換宗主。這事說來話長,因為——」
「高塔背叛了伊士曼。」四葉公爵說,「占星師要將王國拱手送給神聖光輝議會。目前我們是中立國,在光輝議會的使節抵達前。」
德威特的話卡在喉嚨裡。新的宗主是光輝議會?還是高塔主動讓出的?他從未得到過這訊息。寂靜學派不知道,還是知道卻沒有與我分享?想必是後者嘍,否則不如讓姨媽去當「第二真理」好了。媽的,反正他們態度一致。
「光輝議會大家都不陌生,看來伊士曼的長桌要迎來第二位總主教了。」他勉強接道,「話說回來,蓋亞和露西亞……有兩位信仰不同的神官長,頭銜還算得上是‘總主教嗎?」
「信仰是沒幹的柴,只有火星,不能真正燃燒。隨他們爭去,現在我們是主動方,寂靜學派和神聖光輝議會,伊斯特爾無法給出平等的籌碼,到時候他們爆發衝突……最終,勝利者將得到女王垂青。」
「你要等他們分出勝負?該死,在那之前王國會不得安寧!」
「不想等的話,德威特,你又有何高見呢?」
「既然你問我,那我要說這是樁蠢事!不久前,寂靜學派才在伊士曼挑起爭端,巫師的對手是誰?難道你忘了!守誓者聯盟與我們的合作還要進行呢。」他的聲音拂動了燭焰,陰影跳躍,光線變幻。「還有光輝議會,尤其是他們。你女兒的領地怎麼辦?」
公爵伸出指甲,彈了一下燭芯。火花噼啪一閃。「你的訊息太寬泛了,不會是巫師透露給你的情報吧?他們伸到伊士曼的手被斬斷過一次,暫時還沒能接上。德威特,防線業已告破,王國的最南部已更改了歸屬。」
南部,四葉領?德威特下意識想到威金斯家族,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指的是冰地領。這下有趣了,高塔等神秘支點為冰地領簽訂過協議,不知是誰最先撕毀了它。「那丹爾菲恩……」
「她活著,這你不必擔心。」特蕾西的神情彷彿一眼就能看透他根本沒考慮過丹爾菲恩的死活。「王黨打算為她找個丈夫,對神秘領域的戰爭漠不關心。你知道
這是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