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子很牢固,他們對它頗有信心,但佈雷納寧的遲疑源於自身。假如繩結突然鬆開……
「喝點飲料就行了。」傭兵建議,「那種讓人輕飄飄的飲料。你不是有很多嗎?」
他根本不懂。「這裡太高了。而且那不會減輕我的重量!如果我從這裡墜落,會一直掉進泥土深處。」佈雷納寧可不喜歡鑽地。「那下面到處都是泥,腳下是,頭上也是,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
「我以為你最先會穿過繩子呢。」
見鬼,這冒險者說得沒錯。伯寧喝下紙窗魔藥後,最先失效的就是繩子。他總不能將繩索也覆蓋進神秘之中,否則要它有什麼用呢?藥水生效時,我要麼嗖一下從套索裡滑出去,要麼帶著繩子一塊兒墜落。
銀頂城的城牆竟比四葉城更高,磚石嚴絲合縫,不留餘地。辛帶他爬上城垛,尋到一處偏僻的箭臺,他們將繩索一端紮在牆角,另一端拴在腰間,還在窄窗前設了橫檔,這才準備爬下城牆。
但還是太高了。佈雷納寧沒想過他還有從城牆一躍而下的一天。除非我有幸成為空境,否則直到這輩子到頭,我都不會這麼幹。人們說失足者的屍體會像柿子一樣爆出果汁。當他將這話告訴傭兵時,對方卻難掩笑意,還一本正經地向他保證會在落地時收起四肢,不讓守門人鏟太久。這傢伙拿我當傻瓜麼?
「別怕。繩索是特製的,城牆很粗糙,方便攀爬。」辛探出身體,朝下張望。「刷子也不算多。」
伯寧見到他的動作,便已開始心跳加速,手腳發軟。所幸傭兵很快縮排窗內,來回之間遊刃有餘。
「還有個稜角需要避開。」辛開始規劃下降的路線。「嗯,這兒正對面有盞刷子,要是能轉動可不妙。」
很好。待會兒我們得在牆壁上先拐彎,再速降,然後再拐彎……而這些只是障礙中的一小部分!「難道我們非得翻牆頭不可嗎?」佈雷納寧抱怨,他只覺渾身難受。「有很多安全的方法可以採用嘛。」
「透過城牆?別無他法。」
「走正門怎麼樣?」
「大膽的想法。但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拆掉神術基盤,賄賂偵測站的占星師,最後打通提密爾家的關節。嗯,要是我有這能耐,就直接吩咐西黨撤掉你的通緝好了。」
都是「灰燼之劍」的錯。鍊金術士爬城牆的時候還在想。伊士曼不是卓爾野蠻黑暗的老家,那該死的異族肯定是忘了!幾天前,來自地下世界的卓爾刺客潛入城市,於眾目睽睽之下,像宰豬一般殺死了騎士海灣的領主德威特·赫恩伯爵,他曾為之效力的主人。此人的一時痛快殃及了無辜。
為了逮住他,提密爾家封鎖城門和所有港口。等領主們一無所獲、不得不恢復交通時,城門人滿為患,碼頭卻空空蕩蕩,沒有一條船。辛在酒館聽見船長們抱怨,說銀頂城的所有船隻均遭扣留,絞架上掛滿了走私者。
起初,伯寧根本不信這話。總有人為十倍百倍的利益鋌而走險,死個海灣伯爵算什麼,提密爾又不可能將整段河道圍起來。哪怕他們真這麼幹了,看管人也可以買通。「你說得對。」辛回答,「然而不幸咱們只是冒險者,而非手眼通天的大商人。船長們憑什麼要為兩個外地傭兵冒風險?你要出錢麼?」
佈雷納寧沒想過。他的大半身家都是鍊金所需,自身取用尚不足夠,別提換成金銀了。「不。」
「那依我看,你和我——兩個外地來的可疑之輩——還是別去找不自在,你說呢?」
這話讓佈雷納寧無法反駁。說到底,身份敏感的只有他一個人。諾克斯傭兵完成任務可無需這麼多門道。他們費盡周折,統統是為了佈雷納寧。
當時他們正在往城牆上爬。這令他有不妙的預感。
「總有別的方法,比如,呃,穿過牆?」鍊金魔藥是服用類的神秘物品,並不在偵測範圍內。「這次情況特殊,我可以提供魔藥……」
「是嗎?替我記在賬上吧。」傭兵停下攀登的腳步。「下次再用。換作其他城市,你的魔藥能幫上大忙,但銀頂城——」他彎腰拾起牆角的一粒碎石,鬆開手指。
石子不停顫抖,在空中奇異地懸浮兩秒,突然墜落下去,掉進深不見底的夜幕。
佈雷納寧目不轉睛。火種感受中,神秘降臨、消失,餘波被牆壁吞噬。他感應到石頭上傳來陣陣寒意,阻隔著一切外來力量的突破。這不可能是凡人的建築。
「就像你看到的這樣。」辛將石子踢飛。
「城牆裡有……?」
「……古老的魔法。」傭兵回答。「阻隔了絕大多數神秘力量。嗯,它比外面的刷子好用,那些是城防隊用來驅逐魚人的。」
佈雷納寧這才認真打量灰濛濛的石城。此前,他從沒關心過這座鄰近騎士海灣的河邊城市,哪怕身在其中,也只想著何日啟程離去。鍊金術士對這銀頂城的所有評價,僅限於他探訪過的藥草商店和魔藥市場。
「這座城建在河灣要地。」辛告訴他,「恐怕是神秘戰爭的遺蹟。」
「遺蹟?」
「銀頂城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那時候王國的疆域還是荒蕪人煙的戰場。開國君主克羅卡恩·沃森·塔爾博特在金雀河畔建立伊士曼,銀頂城的提密爾領主派使者前往都城稟忠效力,乘上了王國的戰車。這裡地勢平緩,金雀河的支流經此匯入海灣,並非什麼易守難攻的關隘天險,卻也是一座豐饒富足的重鎮……然而三百年來,銀頂城從未在戰亂中被攻破。」
佈雷納寧皺眉。伊士曼只是小國,銀頂城頂多也是鄉下的眾多石頭堡壘中比較堅固的一所。不說獵魔運動,就算是先前爆發在騎士海灣的白夜戰爭,它也夠嗆能堅持下來。「我看是真正危險的敵人根本沒打算攻下它。」
「你錯了。」傭兵指了指線路草圖上的標記。「一百年前的聖者之戰,娜迦海族入侵伊士曼的東海岸。王國奮起抵抗,卻阻擋不住魚人的攻勢。騎士海灣很快淪陷——人們稱其為‘海灣保衛戰",那才是真正的海灣之戰,屬於伊士曼人的衛國戰爭。魚人們順流而上,一路攻城略地,勢不可擋。」
伯寧知道這段歷史。「他們最終打到了鐵爪城,塔爾博特一敗塗地,貴族們把王后獻給海族,才得以殘喘。」那死掉的海灣伯爵據說便是海族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