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城主府邸後,他為自己熬了一鍋粥,順便填飽結社成員的肚子。我大概是頭一個給手下做飯的社長,佈雷納寧心想,不由得感到一陣羞恥。哪怕是偽造術士身份、前往伊士曼時,他也沒如此屈尊過。身為瓦希茅斯唯一的繼承人,佈雷納寧生來就是貴族,是統治階層的一員,根本不可能會熬什麼見鬼的粥。
他搞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落到這地步的。或許是軍團的噩耗,是“霜露之家”的故友,是藏身“諾克斯傭兵團”的種種經歷……還有最該死的,那冒險者。
佈雷納寧本來有自己的計劃,中途卻被軍團的變動打斷。儘管如此,在伊士曼王宮時,他也可以再度藉助傭兵團的力量,驅使他們給自己辦事——這樣雙線進行,好歹還能有所期待。但他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不僅放走了夜鶯考爾德,還試圖將辛吸納到自己的光復結社中來。
事到如今,他居然連天生高貴的血脈地位都拋棄了,一邊像個冒險者般關心沒用的同胞們,一邊被辛和佐爾嘉耍得團團轉。這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他憤憤地提起鍋,丟到沙地上。唱伴和那學生——他忘了這小子叫什麼名了,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畏畏縮縮地湊過來,捧起碗發出千恩萬謝的聲音。這些後勤活計適合他們來做,但豐富的經歷讓佈雷納寧實在沒法盡信兩個新成員。他只好打發二人看守馬車,或者藏在斷牆後放哨。
“靈感學會”的人更別提了。佈雷納寧選擇了一處無人房產作為落腳點。主人離家前沒鎖門,屋內的值錢物什自然也都不知所蹤。起碼這兒還有灶臺和門窗,好過法羅斯的下水道。誤會雖已澄清,但他受夠了嗆人的煙霧和歇斯底里的目光。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佈雷納寧會容忍熟人。辛和佐爾嘉也就罷了,但法羅斯不一樣。想到大家用驚奇的眼神打量瓦希茅斯王儲、光復結社的首領手拿鍋勺的樣子,他就覺得渾身難受。伯寧盯著柴火,決定做些什麼來遮掩。
……晶片在坩堝中翻滾,暗淡渾濁,但只有一剎那。佈雷納寧眨眨眼睛,它便熔化在高溫中,消失在濃稠汁液裡。一連串氣泡從水面下浮出,帶來清新美妙的氣味。
唱伴抽抽鼻子,貪婪地盯著坩堝。“裡面是什麼?”
“反正沒你的熟人。”後者疑惑地抬頭,但伯寧沒心情解釋。讓他們瞭解靈感學會的事並無益處,只會徒增煩惱罷了。
他揮揮手,灑入一片粉末。這是同樣沒用的調味劑,不影響藥效,但可以讓人們接受魔藥的口味。很早之前,佈雷納寧就發現鍊金魔藥的吸收程度其實與許多因素有關,如同甜言蜜語有助於放下戒心。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時間。鍊金術士給鐘錶定時,備齊容器。只待藥液轉為金色,實驗便告成功。
當然,那一刻更可能不會到來。索維羅魔藥多次洗練成二代“淨釜”後,他就幾乎看不明白其中原理了。也許我該效仿黑城人,用神秘植物稀釋藥力,但我上哪兒去找種植田呢?佈雷納寧苦澀地想。金星城下是鍊金水道,城外則寸草不生。諸神將取之不盡的礦產資源給了瓦希茅斯,卻吝於餵飽祂的子民。威尼華茲的小姑娘領主竟能撐過兩年,她真了不起。
他的結社在鈴聲響起之前回到了營地。佐爾嘉的衣襟沾了血,辛手中還握著匕首,所幸二人並無傷痕。靈感學會的會長法羅斯與他們同行,身後跟著士兵和幾個被繩索牽住的“罪人”。
伯寧看著打頭的罪人踉蹌邁步,差點一頭衝進陰溝。“這是哪位?”
“奸商和強盜,殿下。”佐爾嘉回答,“少了這些不配吃飯的嘴巴,大家都很高興。法羅斯會長決定砍他們頭,不過行動前,還得問問您的意見。”
我的意見?我還能有什麼辦法贖他們的罪?佈雷納寧辨認出一張張殘缺的臉。它屬於同胞。那又怎樣?異樣的火種反應帶來更深的厭煩。“既然你問了,我有個設想。記得歌人塔麼?”他摸出鍊金核心。
“呃……”佐爾嘉頓住了。
“不過是個玩笑。”佈雷納寧沒有堅持。他已經明白了前夜鶯的想法,沒人有異議。看在諸神的份上……我可以給罪犯判死刑,但沒法將他們視作材料。不曉得此人熔化在坩堝裡時是什麼模樣,想想都恐怖。“宰了他吧,利索一點。”
前夜鶯鬆了口氣,牽著罪人離開了。不用說,後者的神情一下由希望轉為了絕望,口中不住詛咒。當學會成員們將罪犯挨個推倒在木樁上時,也有人跪下來哀求。這些垂死的聲音卻讓佈雷納寧感受到一絲安慰。要是我因同為無名者就放過他們,見到他們的醜行時,又要編造什麼樣的藉口開脫呢?辛多半會嘲弄我罷。
“怎麼樣?”伯寧問辛,“維爾登元帥怎麼說?”
“阿斯卡·維爾登?我們沒見到他。出面的是凱德里克中校,據說是元帥的助手。”傭兵坐下來喝粥,“他給我們說了一通客套話,還問了你的事。”
“表達關心?”
“他看起來非常擔憂。”
瓦希茅斯光復軍團的元帥阿斯卡·維爾登是個一百二十歲的老人。在他還是個自大的年輕人時,就已是赫萊德·蒙洛國王的軍事大臣了。曾經,他是王國覆滅的罪人,但光復軍團建立後,佈雷納寧在祖父的授意下赦免了他。
那時我也很年輕,就像殼裡的酸果仁似的,只知道聽命行事。佈雷納寧回憶初次見到維爾登元帥時的敬慕之情,不禁感到一陣好笑。佐爾嘉和法羅斯這樣的小卒不知道王儲的去向,維爾登元帥難道還不知情麼?他遵照祖父的指令清理無名者時,恐怕不止是執行者那麼簡單。也許根本就是他們同謀。
“他想兩頭不得罪。”佈雷納寧直言道,“這老東西,不若我祖父那麼老,卻也不是涉世未深。一個平衡點,呃?不拒絕祖父,也不拒絕我。等我們分出勝負來,他就該馬不停蹄地趕到現場恭賀了。”
“維爾登元帥的選擇可以理解。”法羅斯說,“佈列斯人就不一樣了。”
“很不幸,當地領主如咱們所預料的那樣不在人世了。他手下的封臣要麼逃了,要麼去了加瓦什。”佈雷納寧不快地指出,“我沒在城主府邸發現任何活人。”
“有獵手的蹤跡麼?”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