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稜方劍猶如一把鐵錘,砸向佈雷納寧的腦袋。他下意識閉上眼,只覺劍影猛然放大,心跳差點停止。然而它攜雷霆之勢斬落,卻在他面前的空氣中驟然由動轉靜。
……一層幾乎肉眼可見的震波“嗡”地橫掃而過。佈雷納寧腦子裡迴響起鐘鳴,即便在黑暗中,他也眼冒金星,耳朵微微一熱。等回過神來,諾德蘭雙手壓劍,人卻已向後滑出半碼距離。
面前餐桌上,杯盤傾折,一片狼藉。氣浪掀起菜餚桌布,石木質桌面毫髮無損,表面卻微微顫動。桌邊,塔維斯顫巍巍地伸手,從特里梅因額頭摘下一片餐巾,抹掉臉上放射狀噴濺上的湯汁。
這時,佈雷納寧才意識到自己與祖父互換了坐位。這老東西!他立即想起先前被按在宴席末位的遭遇。蓋澤兄弟叛變,諾德蘭的審判之劍迫在眉睫,於是赫萊德毫不猶豫拋棄了所謂“同胞”“血親”“立場”的束縛,藉助莎莉絲的鍊金術與孫子調換了座位,指望後者用血肉之軀為他爭取時間。
所幸伯寧不是孤身赴宴。辛越過宴席長桌,橫劍擋下了聖騎士的一擊。
就聲勢判斷,『紙窗』決無法免除掉這次傷害。伯寧驚怒地瞪著諾德蘭手中的劍,那多半是把神秘之劍,畢竟他自稱“炬刃”。雙方的交手只在片刻,倘若傭兵慢上一秒,佈雷納寧便會人頭落地。
劫後餘生也不過如此,諸神救我!他摸到耳朵裡流出的鮮血,眼前閃爍著光點和不成形的絃線。誰能想到,瓦希茅斯王族的家宴竟如此激烈?佈雷納寧忍不住大笑起來。
蓋澤兄弟驚奇地打量著伯寧,要麼還覺得他方才應該送命,要麼以為他瘋了。祖父皺著眉,投來不以為恥的目光。“你笑什麼?”
“我又被你上了一課,祖父。”佈雷納寧答道,“人的同情憐憫與生俱來,冷酷殘忍卻需要後天習得。我會盡力向你討教的。”
赫萊德輕蔑地瞥他一眼:“別做夢了,你永遠不會是合格的君主。”
“要不是你當年被佈列斯人揍得哭爹喊娘,瓦希茅斯也不會變成光復軍團。你個給列祖列宗丟臉的老廢物!”伯寧毫不客氣地指出,“論稱職,可沒人能與你相較。”
祖父質問:“你又好到哪兒去?因你的乞丐同胞們,光復軍團才會淪落至此!”
很久很久以後,佈雷納寧仍然會為祖父此刻的言辭而感到荒謬。這是他吐露的真心話,國破家亡的赫萊德·蒙洛陛下,依然保持著王族的高傲。他從沒看得起過無名者,即使他本人在天生的神秘生物面前連片塵埃都不如。
而他稱之為理想的“光復家國”——在他投降光輝議會、享受著神秘便利的一刻起,大家自然也都知道,赫萊德陛下的理想是排在本人利益之後的了。
“大家都知道,是無名者將流亡的王國貴族扶了起來。”伯寧道,“到頭來,光復軍團卻被你拆解成了碎片。沒你我們的處境會好上百倍——什麼樣的人會出賣忠心耿耿的臣子?謀奪子孫的力量?攻擊原本的盟友?”
他冷笑一聲。“說見風使舵太委屈你了,赫萊德。畢竟能與仇人的主子結盟,你也算有點兒交際花的本事,甚至還騙得了莎莉絲的鍊金術。噢,你們約好了共赴青春麼?那你倒不如感謝我給了你魔藥,回頭代行者沒找到他的王室小甜心,反而得到一具屍體,他該有多難過啊!”
……祖父瞪著他,似乎氣得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伯寧身旁又是“鐺”一聲巨響。他回過頭,瞧見一道憎惡的眼神,才意識到這話挑起了諾德蘭的怒火。傭兵毫無懼色地架住這一劍,口中發出讚賞的感嘆。
見鬼,這聖騎士看起來要活撕了我。伯寧見好就收,趕快閉嘴,低頭去破解莎莉絲的鍊金術。這才是我的戰場。
“……你是誰?”聖騎士問道。顯然,他很清楚不可能越過傭兵殺死佈雷納寧。
伯寧的準備終究派上了用場。“偏光”仍在生效,無人瞧得見辛的身影。然而,諾德蘭似乎有種戰士的本能,他雖看不見敵人,卻能大致判斷對方的位置。“你不是惡魔,然協助惡魔者視作同黨,與其同罪。”
“我受某人僱傭。”辛回答。
“你拿不到酬勞了。”諾德蘭宣佈,“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這可說不準。佈雷納寧注意到,雙方交手時,諾德蘭的攻擊不僅被阻擋下來,他本人還稍作退卻,留有餘地。這是種防禦性的姿態,側面證明對手不是能輕易拿下的角色。藉助魔藥,便可以應付一位正兒八經的聖騎士?這傭兵總能給我驚喜。
“還不是時候。”辛的聲音在另一側響起。
聖騎士轉過身——他的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揮劍的角度也十分刁鑽。虛空中再度迸發出碰撞聲,然後是一連串磚石炸裂的密集震響。那把多稜方劍握在主人手掌之間,卻自有生命般飛舞、折旋,每道稜邊都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忽然,聖騎士手臂的鎖鏈更劇烈地響起來,他的劍刃猛然伸長,飛躍出令人窒息的距離。剎那間,兩把椅子隨長劍疾馳的軌跡朝後傾倒,只比劍尖快上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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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雷納寧在劍術一道並非外行,他學習過基礎,拿到武器也能防身,因此瞧見這一招時渾身冒起冷汗,簡直無法想象有什麼辦法能全身而退。我大概會被立即刺個對穿。
傭兵卻躲開了。他的腳步聲一直退到宴席另一頭,忽然大幅度朝旁閃開,試圖繞過鏈劍。但就在這時,它竟跟隨目標扭向一旁,鋒利的稜邊追索而來……
佈雷納寧聽見極端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乍起瞬止,猶如幻覺,餘音卻折磨地繚繞不散。他腦海中浮現出辛將武器擋在身側的景象,火種感應到神秘力量的搏鬥:劍刃逆卷而上,劃過鎖鏈,衝向聖騎士。魔力在兩個針鋒相對的環形空間內碰撞、撕扯,掀起漩渦般的氣浪。無形的對抗遠比肉眼所見更激烈。
忽然風暴暫歇,聖騎士的火種輕微膨脹,將對手迫退。
就在這時,辛的聲音出現在伯寧身後。“隱身沒用。快解除魔藥。”他催促道。
“無效?莫非對手能感知到……”
“他看得見。”傭兵打斷,“此人是露西亞修士,偏折光線的把戲對他沒用。解除魔藥是為了讓你也能看見我。快。”
原來如此。佈雷納寧沒想過“偏光”有這樣的破綻。他雖然見識過聖騎士團和露西亞神官,但從沒親自上戰場。於是鍊金術士從口袋裡掏出解藥,砸在傭兵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