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心動1)
暮雲凝碧,一層薄薄的霧氣從茶山深處氤氳而出,染上落陽緋紅色霧氣,好似一件被仙人鋪在天山交際處的上好輕紗。
魏鬱春身上的寒氣未全散,她燒好一壺熱茶,沏好後坐在院子裡的小桌旁,望著飄著熱氣的石碗愣愣發呆。她還在思考今日對村中百姓們宣說的“小學堂”之事是否有差誤,她還將白日裡自己對他們察言觀色後留下的印象,結合在這些繁雜的思緒裡,生怕大家不滿。
因為按照計劃,她明日就會正式在院中成立這樁家業,因事發倉促,她總有些不自信,不停地擔心明日早晨那些村民們是否真的會帶孩子如約而至。
升騰在魏鬱春面前的茶霧淡了很多,若絲扇一般,半掩著她那張透著淡淡紅暈的白皙面龐。她攏袖,趁著飲茶的功夫又小小走神片刻。
她在想關闍彥一聲不坑地又去了哪裡。
難道還是和前幾日一樣在村裡村外閑逛討趣兒麼?但到底到了飯點還是會乖乖回來,跟馮家人一起吃飯閑聊。
魏鬱春隱隱覺得不尋常,沉下焦浮的心緒,掐掐手指算著,驚覺今日剛好是關闍彥說下離別之言後的第三日。
於是,她腦中不禁浮現出關闍彥漫不經心的話——“短期內我怕是湊不齊欠你們家的錢,因為我這邊急著要走。”
……
“最多三日吧。”
……
思緒回巢,她抬眸望向天際將要藏身於如浪碧海的夕陽,高鳥穿梭在漸暗的山間。
她百無聊賴地嘆了一口氣,感情色彩極淡,卻還是讓人聽得出幾分不尋常的悵惘。
一個曾經嫌棄萬分的人猝然離去,竟也會給她帶來這種離別難分的古怪感覺。
魏鬱春很快就概括出了這種不尋常的悵惘究為何物,恍然之後不再嘆息,而是掛著一隻雲淡風輕般的笑容,眼睛亮亮的,有洞穿萬物後的明朗——她是極少數連自我都可洞穿透徹的人。
巧兒出來鬧騰了,她圍著姐姐一個勁兒地問著明日讀書的趣事是何樣,求知若渴的模樣讓魏鬱春失笑良久——她知道巧兒的幻想究有一日會破滅,因為她知道像自己這樣的書呆子極不多見,凡是孩童,能有幾個樂意受人管教後,還自願求賢若渴的?
前世朔州府那般僅次於京城的繁華地段,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商賈人家等等的公子少爺們都不樂意,這偏僻南禺的古溪村裡的野了慣了的小屁孩們就更不指望了!
魏鬱春騙著巧兒學堂之事多麼盡善盡美,讓巧兒在一聲聲的誇大其談中迷失了自我,而她自己顧著逗孩子,完全沒有注意到隱隱約約出現在圍欄外小路的身影。
直至關闍彥歸家,聽聞魏鬱春滿嘴的胡說八道,他胃中翻江倒海的餓意突然停滯,他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停步在圍欄前,嗤笑而言:“學堂之物無一不長著滔天巨獸的獠牙,可怖得很,不到對應散學的時間點,更是隻能進不能出,巧兒你明兒別後悔就行。”
這話說得其實很在理,因為孩子上學堂,晨起晚走的時辰都必須嚴格管制,先生的話就是皇命,不可不聽,各種考試與測題更是比滔天巨獸還嚇人。要是巧兒也經歷過這種痛苦,她定能深有體會。
關闍彥從小就厭學,這種東西他最懂了。
關闍彥這話說得抽象,大人一聽就懂其中內涵,而小孩兒則會更側重於其中可怖的形容,譬如什麼“獠牙巨獸”可都是一頂一的唬小孩兒的話術。
巧兒並不懂關闍彥到底在內涵什麼,就覺得他是在跟姐姐對抗,反口叫道:“你這毒嘴又來害人!我姐姐說了小學堂就在家裡辦,我自己的家啥時候想進就進,啥時候想出就出!你盡騙人吧!”
說吧,她就抱上了魏鬱春的腰,完全一副“護犢子”的模樣。
關闍彥啞然失笑:“一日不見,巧兒你倒是會見風使舵,只管著護你姐姐了。”
“午飯我還留了一點給你,你自己去熱熱。”
魏鬱春面色平靜如水,語氣亦是平和,整個人的氣質還是閑適的。
彷彿沒什麼事情能讓她動搖。唯有她自身的內力才可驅使自我的改變,宛如浮於水上靜靜飄動的落葉,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