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七竅玲瓏

七竅玲瓏

在天地四面八方皆被晦暗潮濕的幕布籠罩的時候,連影子都被磨得沒有邊的魏鬱春,眼神是那麼明亮,有雲開見月之意。

她話音穩重:“我只是覺得很矛盾。如果陸子禮他真心要誆騙我們的錢財,方才在屋內,他又為何因我的話感觸頗多,將那些藥材都要抓來,最後要走的也僅僅是十文錢。”

“他本就是個瘋子,說不定只是裝裝樣子。”

關闍彥嗅出一絲魏鬱春要幫陸子禮說話的氣味,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寫的不得對不對,腦子動都不屑於動一下,丟擲去就是這句憤懣之言。

魏鬱春本就頭疼,碰上個這麼會使性子的搭檔,簡直更要命。

她那雲開霧散的明眸,霎時間又暗了幾分回去,當即打斷他:“我不知你先前是何等尊貴的身份,養出了你這般驕縱的性子。但現在,你只是個受制於人的病秧子,能不能好好降下你那高架子,認真解決問題?”

“至少別添亂。”

見關闍彥又要撥舌,她這麼惜字如金的性子大方地多說了一句:“我承認你方才點撥我的那番話很有用,但那些並不適用於一個處處受制於人的弱者。”

關闍彥語塞,但細想自己的確縱得厲害,先前是有人畏他,如今任一隻野巷子裡的阿貓阿狗也敢挑釁他。今昔不同往日了,他的確需要變通一二。

奇怪了,他幹嘛要這麼聽她的話?他大驚。真是莫名其妙。

此時,魏鬱春冷靜的話音又起:“如果他裝瘋賣傻,誆騙錢財。早在最開始,他就不可能只拿了我們十文錢。可如果他並非真心要與我們作對,關門之後,他本應該把抵在他那邊的藥材都給我們,哪裡來的閑心專門寫了一隻匾子給我們看?”

關闍彥思索一二,將欲要說什麼,哪知是和魏鬱春一同說出的:“除非,這只木匾不只是給我們看的。”

魏鬱春深呼吸一口氣,回憶不久前和陸子禮打交時的細節:“還記得之前陸子禮和你說的話嗎?他說‘公子該慶幸今日剛巧碰到了我願意啟門見人’。”

“近一個月來,濕病遍行,作為陸神醫的他,名聲在外,窮人不提,富人惜命,第一時間來找的就是他。可他為何要說這樣的話?我瞥過他收拾藥草的木屜,裡面藥草豐沛,好似一直無人動用。說明,我們或許是近來第一個登門拜訪他的人。”

“他作風怪誕,先前無人異議他,也本是因為鎮上人人皆知神醫一段悲傷往事,不管是富是窮都無人敢叨擾他。我們這是犯戒而不自知。陸子禮恐怕也不知道,或者無暇顧及外人對他下的這種定論,在沒破規矩的情況下,依舊接了我們的客。然後因為這場繼續下的雨,陸子禮突然發怒,將我們趕出來。”

“他這張木匾擺出來,是因為他知道了往年這段時間無人打攪他的真正原因。今年像我們這樣既窮,又遠在外鄉不知風聲的意外尋過來,他就意識到最好還是得告知外界自己的戒數。”

“總之舉個例子就能明白了。如果一個患病者貧窮,聽說了陸神醫近來鬱悶,還聽說請他看病的人都是花的大錢。窮人不知這人是窮是富,久而久之,便覺得神醫心情不好就坐地起價,窮人本就心裡沒底,尋常小病,比起找厲害的神醫,隨便尋個賣藥鋪子解決更方便。如果是大病,走到哪裡都是大價錢,窮人就更不會去找會坐地起價的神醫了。”

“說白了,其實就是人心慣常的念頭一多,無厘頭或者下意識的念頭也成了要處處規避的風險。時間一長,這些也就成了定論。”

“不過,陸子禮是見著了我們才意識到這些問題的。”

她有七竅玲瓏之心,竟對那些極小的細節也能明察秋毫,便是朝廷大理寺之流都難以人人具備她這般巧心。隨著心中線索越發明晰,她的眉頭也舒展開來,連綿細雨將她的臉沖洗得光亮,好似泛著透亮的光,如剛出窯的玉瓷。下雨時難避悶熱,她玉瓷般的面旁漸漸暈出一抹微紅。

古溪村地痞流氓對她屢屢冒犯,皆因她這一張令人垂涎的麵皮。

關闍彥對此其實總是愚鈍不開竅,說起來,這還是他為數不多一次對年輕女子的面貌由衷感嘆。

外人垂涎他宗族之勢,仰慕他絕豔容貌和舉世無雙的英勇謀略,不提貴人之女,便是皇親國戚對他拋媚求歡,長得再貌若天仙,他都嗤之以鼻,也無心顧及她們的雕蟲小技。

他活了二十年,好似從未對什麼樣的女子上過心,就連父親母親都覺得他們這是生了個腦袋裡只有家國功勳的榆木和尚。

後來,在他十九歲時,他替父徵戰北疆而歸,父親拿著不知埋塵多少年的發黴婚書,嘴上叨叨著什麼老祖母為他請的“皇親”,強逼著他去娶撈什子的未婚妻。

更可怕的是,五年前,自己不過和人家及笄小女一般的年紀時,父親母親就提議過要去朔州府探親,還逼著他和一幫女眷打好關系。

當時,他紅著臉,心中大罵成何體統!還奇怪著爹孃這般死守規矩之人為何有這麼奇怪的要求。

如今一看,呵呵,這如意算盤,早就打好了。五年前朔州府之遊,哪裡是什麼探親,明明就是賣兒子!

他心中嗤笑,這皇親落灰了多少年,他自己都不知道,定是父親深知他性子驕縱頑劣,一旦叫他提前知道,他必有百種辦法把家裡家外鬧得雞犬不寧,立馬退親。

這不,掐著點,他一回來,就要給他打包過去給什麼朔州府的魏家當夫婿——什麼狗屁魏家,他甚至聽都沒聽說過,也不知道是什麼野戶。

這話他是當著他爹孃的面罵出來的,當場就被關老將軍打地差點腿折,是關夫人跪求老爺放過兒子,他才僥幸逃脫父親魔掌,拖著半殘的腿跪進祠堂,對著老祖母的牌位跪了三天三夜。可惜,他心中還是毫無悔意。

之後他為何會同意,還要從父親某日嚴禁外人出入院中時秘密喚他進書房,對他說的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說起。

“彥兒,爹孃知曉你心有怨言,可有些東西並非你想如願便能如願得了的。皇親落紙之年,你尚未出世。那時南禺局勢不穩,多數叛賊使邪潛入中原殘害無辜百姓。我率軍大破敵勢,屢立戰功,被封右軍右都督。我關家百年基業越發輝煌,權勢拔高,百姓愛戴。”

“聖人疑心極重,最忌民心渙散、國勢動蕩,對我關氏早有不滿。若無皇室內有我關氏交好之人暗中透露訊息,關家早就會被做下手腳,落下罪名,百年基業頃刻瓦解。”

“那時是你年過古稀的老祖母親自北赴京城,跪求皇上賜婚。魏家是你祖母的不二之選,外人不知魏家主母乃是你姨母的遠親姑姑,關家若與之聯姻,雖大權旁落,卻能互相有個照拂,無人敢再對關家做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