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鬼胎
一幕幕真相大白、父女情深的幕布依次落下,外面天色已晚。
魏鬱春一副病身,剛醒來又投入了數不清的情緒在這一樁樁可憐可嘆的事中,她赤足站立許久,臉色越發青烏,險些又暈倒,還好關闍彥在旁邊有所警覺,危急時刻搭下幾把手,她才能一直照常站立。
那心智了得的小丫頭後來被魏鬱春單獨拉到了角落中,說了不少話,那丫頭羞著臉不停落淚,而魏鬱春卻是一邊板著嚴肅的臉色,一邊嘆息。
她估摸是在訓斥丫頭的品行道德,但明白小丫頭再強硬卻還有良心在,說明也是有薄臉皮的。
當著所有人面再喋喋不休地說她,怕是過於打壓了人心,日後記恨不願悔改、自卑不已、難以重拾自我都是不好說的。
那丫頭頻頻點頭,魏鬱春才放心回來,讓陸子禮放心,這丫頭已有悔改之心,不會再出去亂說什麼。陸子禮無心再管這些事,不久後給了丫頭一些補償後,就讓這丫頭徑自離開了。
陸子禮終於收拾好了失魂落魄的情緒,將女兒的全身擦拭幹淨後抱入被褥。
自己則拖著頹喪的身子,引著魏鬱春和關闍彥二人來到院中庖廚。
他揭開灶上土鍋的鍋蓋,勺出午飯時剩下的清炒豬肝。
從籮筐裡取來已經清洗好的豆角,下鍋炒好後又蒸了幾只白饃饃,一起端到了院子櫻桃樹下爬滿絲瓜藤的木架下。
陸子禮攏著袖,蓬亂的白發下是比初見時還要蒼白單薄數倍的臉色。
他癟著幹唇,雖然依舊不好親近,但神采上卻少了太多陰氣助長的固執怪脾性。
他好似已然接受了孤家寡人的結局。
他面對魏鬱春和關闍彥時,態度也不似先前那樣,將他們當作攪局者看待。
他已經開腔:“二位為陸某的家醜勞心勞力,是陸某的不是,還請見諒。”
陸子禮有氣無力的話音聽起來依舊粘滯嘔啞,但一點敵意和疏離感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心招待和致歉的誠意。
這反而讓魏鬱春和關闍彥更加渾身不自在了,可耐不住體力告急,只好依言去草堂子端來四角不齊的杌子,圍在木頭架子下原本放置乘涼長椅的空地坐下。
空地上被陸子禮安置上了剛從庖廚裡端來的小桌子,桌子上擺了兩碗剩飯、一碗只盛了一半的剩豬肝,還有現炒的一盤子上頭綴了兩只白饃饃的熱豆角,兼味十足,這在落魄的關魏二人眼中已是極度奢靡的菜餚了。
魏鬱春扒拉了幾口飯食,讓腹中翻滾的餓意停歇幾分,繼續吃著,她卻遲遲得不來果腹的快感。分明今日吃的都是一個月來都難以見著的葷菜,口味做得也不差,可到她口中,卻只是堪堪比嚼蠟的滋味好些罷了。
相比而下,關闍彥則好了很多,他巴不得趁此機會把魏鬱春剋扣他的夥食都給吃回來,吃相還是老樣子,不過看似板著臉一臉肅重,箸梜卻在手上無形無影,一刻不帶停,桌上飯食很快就要被他橫掃一空。
陸子禮見二人沒有再怪責他後,就道:“我去為二位煮些午時未來得及服下的藥湯。”
表面是說要去熬藥,實際上不過是不願與人交際,想要藉著熬藥的幌子,自己靜靜待著收拾荒敗的情緒。
旁人都知曉他的言下之意,知道此時不好阻攔,只好明著會意。
關闍彥怕他忘了秘術一事,以及擔憂對方會奇怪自己為何會在乎此事,索性用比較主觀性的言辭粗略地交代好古溪村的一些難事。
“陸大夫且慢。我向你求取秘術一事並非為了移灶自用。我和這位遠房親戚近來家鄉剛好出了一些難事,村中不少孩童突然離奇失蹤,一戶人家更是被一種會用離奇異術的歹人奪走了性命,那歹人本也想害了我們一家的命,未果後妄圖嫁禍於他人。”
“我們一直都在想辦法找出害命之徒,救下被擄走的孩童,還自家一個清白。我一身濕邪多半也是拜那群歹人所賜,足以證明我並沒有信口胡謅。”
魏鬱春暗村他思慮周全的同時,也明白這一席話不只是說給陸子禮聽的。
關闍彥藉此也提醒了她為何他在意天仙秘術的緣由,省的再多餘解釋一番。
聞言後,她不可能想到關闍彥懷疑秘術的點子會和那些懸幻莫測的政局變動有關,她細思一番,抓住了陸子禮和黑衣人們的共同點,以為關闍彥也跟她一樣是受此啟發。
只是她醒來得晚,之後光顧著嘆惋陸氏父女的苦難,晚他一步考究到了此處。
她旋即領悟意思,幫忙傅會道:“那些害命之徒不僅身兼邪術,還很是針對孩童。此舉和陸大夫頗為相似,我們因此有所啟發。煩請陸大夫待會兒能與我們細細講清這些秘術的淵源出處。”
陸子禮垂著的眼皮微微掀了幾只褶皺,打量了二人的神色變化,確信沒有撒謊之意後,才頷首應下:“好。”
隨後,陸子禮攏袖退席,往他常年幽居的四處泛濫姜氣的草堂裡徑自而去,須臾間就沒了影子。
陽光漏過木藤環繞的涼架,微風幾許,漸行其間,將婆娑的樹影全然投射在地面上,斜斜的,不知比原樣大了多少倍、扭曲了多少時況、徒增了多少意趣。
魏鬱春沒什麼心情再吃飯,置下還有大半碗飯的碗筷,托腮而望向穿插著斑駁陽光的葉叢,絲瓜的彎藤俏皮地勾搭在櫻桃樹上,躲在櫻桃樹葉下的黃色瓜花只有在藤下才能被看見。
那櫻桃果圓滾滾的,泛著紅潤的光澤,陽光下流光溢彩,好似披著虹霞的寶珠,竟有些誘人。
比起飯食,她倒更樂意攀上樹幹揪下幾串果子,用它們的裹著果香的甜酸澀味兒,解解心中鬱悶。
關闍彥這個餓死鬼已經飽餐一頓,吃飯時兩耳不聞窗外事,直到飯畢才發現魏鬱春碗中還留了大半米飯。
陸子禮已經走開,他沒了偽裝的負擔,又變回了魏鬱春印象中沒臉沒皮的青年,一提到耍弄她,就渾身起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