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面何存
翌日,這是魏鬱春與關闍彥分開的第二日,她昨日心情壓抑,醞釀月餘的感情一朝落空,若想瞬間將其放下是不可能的,她不是冷血之人,卻也不能容忍自己對關闍彥再存有其他的心思。
早晨的食盒剛好成為了她徹底失望的線引,她心灰意冷,卻也慶幸,關闍彥的冷漠絕情對她來說其實是救贖,能讓她盡快對他失望,難道不是好事嗎?
她真的,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那張臉了。一輩子也不想再遇到像他這樣的人,傲慢,不可一世,蛇頭孔雀,冷血至極……她確信自己對他的喜歡真的有太多虛幻的成分,她喜歡的只是那份可以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天光,而不是他。
那束光恰好倒映在了他身上,海市蜃樓拔地而起,她以為他有的那些優點跟好處,也絕大多數都是自己賦予了它們意義與奪目的光輝。
如今擺脫幻象的控制,曾經的優點無所去從,只剩一地狼藉,她竟覓不到任何一處為他留有的好印象。
整整一日獨處的時間,令她清醒了很多,注意力都被放到了自己身上。清晨光明亮又清新,她敞開了透風的窗,望向山頭遠處的紅日,有些猶豫跟迷茫。
這裡是京城,是中晉。她看到的是中晉的太陽,比南禺的掛得更高,顏色更亮。她本以為自己一輩子也看不到它了。
想之前,她還覺得再回京城是最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想再親眼看看自己的生母成為了最奢侈的夢想。後來,她在禺山鎮備受啟發,決心維護自己的尊嚴和安全,若有機會,想要親手將那些禽獸剜肉虐殺致死。可很明顯,那時候她是萬萬沒有機會的。
那現在呢?
她在中晉,在距離朔州府千裡的京城。她望著的太陽的方向剛好是朔州府在的方向——她想了想前世隱忍的回憶,既心痛也不捨,不捨她無人照拂的母親,還有每至秋日桂香四溢的亭臺樓閣。
她該回去麼?現在有機會。
可若是回去,她只怕眷戀曾經的生活,無需為生計操夠了心,無需用本該讀書寫字的手終生匍匐於農地裡。而南禺馮家爹孃的愛還有妹妹的依賴,也讓她無法割捨。她有兩個家,一個有她喜歡的生活,一個有她終生奢望的父母之愛。
她只能嘆自己太貪。最後她終於做出決定,也許一生只有這一次能踏足中晉的機會了,不管用什麼代價,她都得回朔州府一了遺憾。她無法與母親相認,更無法長留朔州,到時候自會回到南禺,繼續她作為馮迎春這一生的生活。
魏鬱春繼續盤算著,關闍彥說他的事情解決後便會派人送她回南禺,在此之前,她根本無法離開避暑宅……她到底該怎麼去朔州府呢?
她總不能張口就告訴別人她要去朔州府見一個故人……她現在只是一個南禺偏僻山村裡的小村娘,朔州府對她來說本該是一個陌生到不知是否存在的地方。實在要想辦法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若她要見的故人不是魏家人,她或許還能矇混過關……
關闍彥此人深不可測,他本就懷疑她的身份,露出破綻,難保他會偷摸查出他的底細。關闍彥與魏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她斷然不肯跟他扯上任何關系,前世的死,她一直記在心底。
她又怎麼會重蹈覆轍?
但思緒良久,她都沒有找到一個好辦法。她這幾日食慾不大好,精力不足,越想越頭疼,臉色都白了幾度,畢竟往事的陰鬱太重,好似將她的陽氣全部吸走了一樣。
她洗盥一番,踏門而出,問醫工討來了一本詩集打發時間。
京城——
杜家棺材裡的“杜明堂”換作了雜草人,裡頭塞了滿滿當當的符咒,說是能隔絕開死物跟生人之間流動的陰氣,保杜明堂安康太平,從不信神的杜明堂比任何時刻都要虔誠。棺材在午時下了葬。杜明堂本尊則蹲在關闍彥的廂房裡悠哉遊哉地喝茶,手底還帶來了父親早上剛遣牙人送來的小道訊息。
“找到合適的人選了?”關闍彥問他。
杜明堂翹著鼻子,說道:“那當然。你知道的,我們家行商的,除了要跟官府多打交道,也得跟許多文人墨客搞好關系。官府那邊的人選也多,但多半惹不起。所以我跟我爹把心思安在文人墨客身上。”
商道一流來錢極快,士大夫浸淫金錢世界、以貨利為急已不是稀奇事,早期起源江南商地,後來整個中晉都被這種隱晦的風氣覆蓋了。不少商人要跟官府打好關系的同時,也得顧著維護自己的名聲,以在民間博取百姓好印象。
雅士與富賈蠅聚一羶,商人想要抹去渾身銅臭氣,借雅士之光附庸風雅,而雅士視錢如命,攀結不已。這種事情早已見怪不怪了。
幾乎所有商人都得經此一糟,區別在於能不能把握好這個度。杜家亦是如此,家中還是以實業為主,這些博噱頭的東西弄,但弄得少。不像某些商人,附庸風雅慣了就真覺得自己也是雅士了,越來越墮落,被雅士騙得團團轉,最後再被人一舉揭露醜陋面目,徹底倒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