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怪翁
董十郎已成了被訓話的狗,一聽這問題他懂得很,喜不自禁,簡直要高興地痛哭流涕,不知道的還以為關闍彥大發慈悲放過了他呢。
他卑微獻計:“大人!這我知道!這我知道!龍骨香迷香甚濃,但不至於害命,頂多能讓人神志不清一晚上,而且被施了迷香的人無知無感,除非劑量下得太多,不出兩個時辰氣味就能散得差不多,留下來的餘香別人也只以為是普通的花草凝露之氣!所以,這種東西一半都是男人家的買過去迷女人玩女人用的!的確上不來臺面!”
“大人!說到此處,我還能有個大秘密告訴你呢!大人是不是想知道那買香人的身份?!”
這董十郎一口一個“大人”叫得順溜,那動作跟語氣諂媚不已,便是不看他那鐵面具下的表情,都能料想他現在的嘴角至少能咧到耳根子。真是給他一張爛紙,他都能當作帕子殷殷切切地給人擦起靴子,活似一個手藝精湛老練的……太監。
眼看這狗趴似的東西要伸手過來抱住人的大腿繼續諂媚,關闍彥像是渾身上下都被惡心了一番似的,他作勢要抬腳踩他的手。
那董十郎才悻悻然收手,模樣老實了起來:“那買香人一下子就託我把整個洞市所有的龍骨香都買走,制香嬤嬤這兒十屜的貨也被我拉走了,報酬甚豐,皆是上等寶貝!”
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捧出一隻金釵子來,拿給關闍彥過目:“諸如此類的金釵就有幾十隻!尋常男人有沒有這等財力不論,就是有的也不可能拿這些女人的寶貝來做交易,男人好面子,真金實銀就是面子!”
“所以呢?”關闍彥擠眉,知道這狗腿子在吊胃口。
“說句不好聽的,當今京城裡上得來臺面的花樓,有幾個手段清明的?多少年前,小的就見過那些花樓的老闆為圖方便託人來洞市買隱蔽的龍骨香,為的就是迷暈那些良家女子,家境窮苦的無所謂,家境富裕的有些風險,但人沒了被玷汙了就成了屁,家裡人尋不到更不想尋!多少富貴公子哥兒口味那叫一個刁鑽,老鴇跟老闆老老實實買進來的丫鬟啊姑娘啊絕色啊都不要,就好點兒清白稚嫩的口味,甚至更畜生的啊,專挑年紀小的……甚至男女通吃呢!欸嘿嘿……我那位買主啊,買了這麼多,用的還都是些女人家用的東西換的,準是哪家大花樓裡的老闆,帶著樓裡頭騙客人騙來的花餉,看上了那些良家姑娘後,準備一併迷暈了充作妓女呢!”
董十郎跟說相聲似的,一口氣將事情交代清楚,唯恐又沖撞了面前的大爺。
當他以為自己立了大功、要喜滋滋時,卻不想關闍彥雙拳緊握、青筋暴起,毫不客氣往他身上踹了一腳,大罵:“畜生!”
逼良為娼這種惡事本以為早已從世間消失,卻沒想到,在京城這等遍地是金的貴地,也是頻頻發生的事。
關闍彥為人向來剛直,又嫉惡如仇,見不慣這種逼迫溫良百姓的事發生。結果這董十郎用奸商的醜惡嘴臉,□□著說出這些荒唐悲慘的故事,像極了在講什麼人盡皆知的笑話。令人連連作嘔。
他不踹他,踹誰?!
董十郎被踢得白眼猛翻,不知道發生什麼情況,又眼看那熟悉的靴底又要踩上來,踩過來的地方居然還是臉!
他嚇得魂飛魄散,眼神飄忽間,又瞧見了關闍彥背在□□的包袱,包袱隨著主人的動作起起伏伏,散落了一些花瓣出來——陽春菊。
那金黃色芯子、邊緣鍍著暮色的花瓣似乎帶著詭異的靈性,偏偏要掉下一片,落在董十郎的前額。他豁然開朗,因為這讓他想起了買家那個喜歡簪花的奇怪男人。
“大人大人!腳下留情!!腳下留情!!!”
他驚愕抱頭,大叫一聲,企圖藉此自保:“是陽春菊!陽春菊啊!買家就喜歡簪這花,特別喜歡!一簇裡頭,十支花有六七支是它,黃澄澄的,賊顯眼!”
又是陽春菊……微微驚錯間,昏天倒地的迷惑之意自天洞傾瀉而下,罩得關闍彥險些忘記了呼吸,覺得自己置身於一個未知的陷阱中,一時難以自拔。
董十郎哎喲哎喲地叫著,活似咂嘴的烏鴉,但可惜的是,關闍彥根本沒有心思在意他的死活。
此時一個嗚啊嗚啊的動靜自遠處的阡陌之地幽幽傳來,像一個老男人的聲線,但怎麼聽都不像是在說人話,常人料想,就是把一個老翁的牙全部拔光了,都發不出這等陰氣森森的動靜了。
關闍彥懶懶抬眼,結果似乎大失所望,因為來物不是什麼非人的怪物,那的確是一個傴僂的身影——僂到恨不得整個背脊都完全對折下去,對比下來,制香的戎嬤嬤那等老邁扭曲的身材已經不算是什麼了。
老翁一顛一顛地在鋪著夜色鄉間瘋跑著,他瘦削無比,跑起來東倒西歪,一會兒沒影又一會兒以一種擴大了身形的方式閃現到近處,宛如風中殘燭,搖曳殆盡又愕然複蘇。
那老翁手裡抓這個物事,物事上綁著飄帶,一圈又一圈,紅的綠的藍的黑的纏繞在一起,尾巴偏偏蕩在身後,老翁嘻嘻哈哈,歪著腦袋大喊:“阿拉莫拉!阿拉莫拉哦!莫拉那薩拉!啊啊啊!哈哈啊哈!”
他邊叫邊笑,最裡面嘟囔的好似不是常見的語言,那語言充滿著野性……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邪惡的神性。
老翁身後追著三倆個身上掛著攤子布面的孩童,孩童們倒是講的中原話:“阿拉翁!你別跑了!跑沒了就找不到了!快回來啊阿拉翁!!!”
關闍彥蹙眉看著老翁,總感覺他身上有著南禺邪術的影子,他的語言……所帶之意,竟然與陸子禮和盤龍山所帶的離奇氛圍分外融洽。
董十郎也聽到了“阿拉翁”的聲音,多嘴一句:“害!這瘋老頭又出來鬧了!沒完沒了!”
關闍彥剛尋思著問完話就放了他,結果他偏偏要多管閑事,既然他認識這怪老頭,不如就近問他算了。
他踩緊了緊腳步,毫不客氣道:“喂,那阿拉翁是什麼人?”
董十郎怕得要死,乖乖回答:“聽說是二三十年前的南禺難民,受了刺激,精神有問題!也不會講人話,天天只會嘟囔阿拉阿拉嘛嘛的,吃飯都不曉得吃,瘦得一把幹柴骨頭似的,也只會天天拉撒,人稱阿拉翁。阿拉翁的丫頭前幾年死了,現在跟在他屁股後面的是孫子,還有一些跟他孫子玩得好的孩子,每天都得看著阿拉翁,不然一眨眼人就能跑沒了。這不,又跑出來了嗎!”
眼看那阿拉翁一臉白鬍子,厚厚的白須遮著眼睛,越跑越歡快,朝著的正是關闍彥這個方向。關闍彥也總覺得那雙分明看不出眼神的眸子,好像從一開始就在注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