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溪村落2)
在南禺這片異土上,陶明案孤身一人,水土不服,煢煢孑立。
聖人知他在大理寺裡人脈稀少,又無地位和話語權,特地指名道姓將他派來南禺,多半是有雪藏之意。
但陶明案這個死腦筋,知世故而不世故,就算看清聖人之意,卻也不忍南禺的孩童和無辜村民繼續飽受邪術摧殘。
他完全可以隨意糊弄糊弄過去,大不了此後就常住南禺,不回那京城了。
可眾人清楚,誰都可以這麼做,唯獨陶明案不可能。
魏鬱春作為眾人唯一一個略懂南禺邪術古文的人,自然地位和能力都不容小覷,也定要幫陶明案出一份力的。雖說因為此次南禺怪案主辦之人是陶明案這位舊友,能為她幫古溪村說情,但看情看義,她都不能放任這位友人獨自陷入困境,生死難料。
而她要幫忙,關闍彥肯定說什麼也得要跟過去的,這個家夥,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就算魏鬱春不幫忙,他也會找理由跟過去拉陶明案一把的。魏鬱春很瞭解他。
三人組成小隊,決定三日後準備齊整後,向位於巖山腳下的永溪村落行去。
馮家夫婦得知魏鬱春和關闍彥要出門去,協同陶明案辦案,心焦不已,尋思著家裡給女兒打掃得幹淨漂亮的房間還沒吸足人氣,這邊就又要走了,心裡捨不得,白日卻不敢表露,夜裡卻淚汪汪著眼睛,哭得夜不能寐。
這幾日裡,上下老小幫不上多大的忙,但卻紛紛作法起來,祈福禳災、畫符唸咒、五花八門、層出不窮,把見過不少世面的陶明案都給看花了眼。
當然他們三人也閑不下來,照老樣子,出遠門必得籌備幹糧。還好陶明案此次來南禺,帶了不少聖人看似表彰實則封口的錢財,不太多,但南禺物價低廉,在籌備幹糧這件事上,是綽綽有餘的。已經入秋,糧也都收得幹淨,再出去弄來原料烙餅已是不現實,而且很費時間。三人一併決定,直接休息妥當後,出發順路去集市上買好現成的幹糧就好了。
三日已到,三人的疲氣都消散了夠,便和馮家老小道別了去,往西南走去。
但前幾天還好好的魏鬱春卻突然悶悶不樂了起來,她繃著個臉,心情極為不好,好像誰欠了她幾百兩銀子似的。
其間,關闍彥沒少要與她說話,但每逢此時,魏鬱春的臉色都是好一陣紅白,然後好似得了他的精髓,口不張,便是一聲冷哼從喉間嗆出。
關闍彥沒少拿這種架勢攻擊人,遂不知這架勢有多驚天動地,這下,他吃了魏鬱春好幾茬兒,才知他從前是多混蛋,但這也不影響他繼續混蛋下去。因為,他已經發現,魏鬱春很吃死纏爛打這套招數。
他不作糾纏,偃旗息鼓,不是放棄,而是在複盤他這是又做了什麼惹這魏小姐生了氣。
陶明案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主,一路上說的字,一個手都能數得過來。三個人都返璞歸真,只顧著趕路,幾天下來,他們雖衣著潦草,但各個身上都披了件灰色的風袍,戴著鬥笠,不見人面,越往西南走,人跡就越罕至。
西南山不多,之所以叫山民住不長久的原因是,此地的火山經常說爆就爆,促生了不少山岩,也影響了天氣的變化,時不時就翻臉下暴雨。
西南的村子,稍微人多一點的就是永溪了,結果沒想到遇上了地獄羅剎,聽說就是半年前,一夜間被血洗了……想來是賊人覺得永溪與世隔絕,好解決人命了。
三人備齊了鬥笠和風袍,也招架不住亂刮的狂風,這西南的地帶又發威了。
暴雨洩得突然,三人再有心也攔不住天公之火,鬥笠都被掀飛了,風袍比不上蓑衣,一行人都成了落湯雞。眼下兩邊都是威嚴聳立、不生寸草的火山,看著就嚇人,它們被遮掩在形成暴雨的黑雲裡,不知道的還以為路兩邊矗立的是一堆手拿法杖、怒目而視的悚然天將呢。
他們沒地方落腳,也覺得此地晦氣,只能丟了東西繼續趕路。繞過幾片高低不齊的山路,又過去了約莫半天的時間,終於在傍晚天黑前找到了荒涼破敗的永溪村。
村子很多屋子都塌了,看來看去,還算完好的竟也就一倆戶人家,他們湊到一處屋簷下,避雨。
此處村子的構造特別,因為被巖山環繞著,資源稀少,房屋也都用不了普通的材料建造,屋子多由岩石磨成的磚頭砌成,地板石階都是坑坑窪窪的,光是抬腳在上面走,都硌得慌。
雨停得也突然,三人無聲閉眸休憩片刻後,他們就看到了自遠方飄進來的夕陽光亮。弄得人無不懷疑,這天氣是不是看他們要趕路,才故意設雨局,來刁難他們的。
此時,關闍彥盤腿坐在屋簷下的石頭階梯上,好不容易熟悉了臀下岩石擠壓身子的痠痛感,用力擰著被水泡得又沉又皺巴巴的衣服。
同時也犯難起來,他們雖也帶了備用衣服在身邊,但也都被淋濕了。
馬上入夜,天氣陡涼,沒有東西擦拭身子,更沒有幹的衣服裹身,第二天怕是得病。
他和陶明案倒是無所謂,反正留點內力在體內,不發熱最好,發熱了排排汗也行。
但是,魏鬱春就不一定了……
在他的印象裡,這女人意志嘴巴俱犟,身子卻配不上她,每逢雨天,被雨水一泡,就能變成泥娃娃,迅速化成一灘柔弱的爛泥。這可不行。
他下意識去看魏鬱春,果見她面色泛白,憂心仲仲,想必她也是在擔心自己的困境了。
但她寧可自己胡思亂想,或者拼命耐痛,也不可能和外人提上幾口,好像多說一個弱字,就要了她的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