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無恐
到了晚上,鎮子上的人竟是一個不留,那麼大的地方,天還沒暗,就死氣沉沉了起來。三人在集市晃蕩,魏鬱春看著眼前雜亂的街道,還有被主人無奈遺落的攤子上的賣品,目光幽沉。
她思來想去還是不願去拿,只是彎腰從將被人推搡時跌落在地的瓜果撿起來,拿袖子仔細擦擦灰塵,還是一樣的漂亮。
她將一個最漂亮的蘋果留在手中,注意到關闍彥從自己身邊擦過時,再裝作不經意,將蘋果遞到人面前。
她抬眸看他,口唇囁嚅,好似為難,因為她不知要如何說安慰話,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說成了風涼話,可不說內容,光論肉麻,她逼死自己到最後,也說不出一個字。
猶猶豫豫,她只能將感情寄託到撿蘋果上,再把最好的那隻,留給他。
關闍彥腦子很亂,他動了動唇,嘴皮白裂,最後還是淡淡一句“我不愛吃蘋果”,回絕了魏鬱春的好意。
他已經很照顧別人心情了,本該是“沒胃口”,到嘴邊還是變成了一句含蓄的“不喜歡”。他以為這種時候,魏鬱春也會懂他的。畢竟,她那麼聰明。
可是這次令他感到出乎意料的是,魏鬱春出奇得執拗,不喜歡蘋果,她便抓來一把圓潤飽滿的葡萄,也是挑的最好的,盡力抬臂,送到他目光能觸及的地方。
動作有些笨拙,可模樣是堅定的,眼神也是神采奕奕的。說起來,從前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渾身一股喪氣勁兒,往那裡一杵,便是一副傷春悲秋,躍然眼前。可當時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難過。
現在,她雖還是淡然自若,可神氣、核心、眼神,哪裡都有銳不可當之勢,真是好一個諸葛風範。現在,她不再需要別人的安撫勸慰,反而成了他的精神支柱,盡管,她的念頭和她的動作都一樣顯得有些笨拙。
關闍彥略一遲疑,只顧著看著魏鬱春的臉,將以往驚鴻一遇時她的模樣,和她現在的模樣重疊起來,又去細細揣摩“她們”的不同。他眼底多了幾分遲鈍和恍然。
魏鬱春也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一把葡萄,思忖一下就把它們收了回來,又將另一隻剛剛還藏在背後的手亮出來,那手裡竟是抓了一把紅彤彤的山楂。
她做了兩手準備!總不怕他還有不喜歡的。
關闍彥眼底的恍然被她掃去,他擠了擠眉頭,終是勉強一笑,他的聲音活潑了許多,對她輕聲道:“謝謝啦。”
於是不客氣地把兩隻手攏起來,放在魏鬱春手下面,高興又剋制地道:“倆個都是我喜歡的,都給我吧。”
於是,魏鬱春點點頭,把剛剛收到背後的一把葡萄又亮了回來,和抓了山楂的那隻手一起同時松下,圓滾滾,糙皮的滑溜溜皮的,硬挺飽滿的,柔軟彈力的,碰撞著骨碌碌的都落到了關闍彥手裡。沉甸甸的,讓關闍彥感到意外,他還差點因為“輕敵”,手沒接穩,差點掉了果子。
魏鬱春那兩隻手在他眼裡,實在是又瘦又小,按理說,是沒法攥緊那麼多東西的。看來,他以後可不能小看她任何一點了。
魏鬱春不知他在想什麼,他今日總是愣神,可她看得到,他的目光在一次次愣神中,變得柔和起來,怨氣散了很多,他的嘴角甚至還有若隱若現上揚的弧度,很好看。
他這樣一張臉,本就該多笑笑的。
她如是想到,可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差點又要說風涼話了,因為她知道,如今她的這張容貌,也是極漂亮的,理應多笑笑,可她其實也是個不愛笑的人。
也非不愛笑,她內斂,前世習慣困苦,不敢笑,今世仇恨壓身,不能笑。總之,她現在可以笑,就是有些不太習慣。
又總之。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她其實不知道還有一事,關闍彥其實不愛吃酸,比起葡萄和山楂這倆個一個賽一個酸的果子,他還不如挑那隻“不喜歡”的蘋果呢。
他錯過了更甜的。
同時,關闍彥也不知她心裡在搗鼓什麼,神色倒是有些一驚一乍的,有些可愛。
關闍彥把果子收到包袱裡,騰出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魏鬱春的的腦袋,毛茸茸的,手感甚好,越摸越起勁兒,像上癮了似的,直到又把人家的腦袋摸成雞窩,他才會善罷甘休,是個很不好的惡習!
魏鬱春躲閃不及,只好任人宰割,她杵在原地,感受著頭頂來來回回的摩挲,她只知道他的手勁兒是不小的,而不敢確定自己能不能趁機逃走。
罷了,他若是能高興,那便讓他摸吧。
魏鬱春鬆了一口氣,她安慰自己,如今她只不過是還還當初對方也安撫過她的人情,所以不必羞恥,不必逃避,更不必……可,她的臉已經不受控制地紅成了蘋果了!比她剛剛撿到的那顆最大最紅最漂亮的蘋果還紅!
他們二人內心各自百轉千回,眼中唯有彼此,心中則裝的都是自己的小心思,哪裡注意得到身外時間的流逝。
他們以為的曇花一現,其實已經在現實綻放了許久。
而隔岸觀花的人,陶明案,顯然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存在。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情緒,看著他們二人一步步走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他釋然的心緒渾然不見,有一種無名的傷感和遺憾,在他心底徐徐蕩漾。他撿著地上散落的吃食,背過身去,還是決心不再看了。看著看著,好好的放下,怕是又放不下了。
他本以為,自己對魏鬱春只是有過短短一瞬的心動,這是很好放下的。
所以當他意識到,魏鬱春那藏在厭惡和抵觸之下,對關闍彥一種過於特殊的關注時,他就明白了,他已經晚了別人一步,於是,他退出了,很果斷,也有意將他們二人撮合。
因為,關闍彥,也是他不可多得的朋友,盡管他們二人常常不對付——就像當初的魏鬱春和關闍彥一樣。
但遺憾就是會遺憾的,心動可以放下,遺憾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放下的。說起來,那還是他今生第一次心動……
他們收拾收拾,在當下這個鎮子落腳。
但關闍彥,其實早已有了要走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