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西山區的某處谷地之中,
短暫而激烈戰鬥過的痕跡,已經大都被清理過,而變成後續部隊的中轉停歇之地。
雖然是初夏,但是山峽裡的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冷颼颼的意味。
因此,乘著原地休息的閒暇,老兵和士官們開始逐一的督促和檢查,那些經過長途跋涉計程車卒,身上的裝具和整備情形。避免因為汗溼透衣袍而吹風,驟冷乍熱引起風邪入體的症狀。
在這一什裡負責打雜的倭籍輔兵,已經用浸油的煤碳做引子生火,燒開了一大鍋的滾水,然後將公中的濃縮茶餅,掰碎和小塊粗板糖一起新增下去變成一鍋子茶湯,再將一眾脫下來溼漉漉的靴子收集起來,放到火邊倒支起烘烤。
不多久淡黃色的茶湯就重新翻滾起來,然後每人可以分到一大勺,開啟自己的便攜飯盒,露出裡面若干個隔夜已經變得硬邦邦的紅豆飯糰,用微甜淡苦澀的茶湯澆沃下去,逐漸變得飽脹鬆軟起來。
瀰漫在口鼻之間,穀物和豆類的香氣,讓他露出了某種受用的表情來。
三五口吃掉被泡得滾熱熟軟的紅豆飯,只覺得腹中空蕩蕩的飢渴,總算是被充實的感覺所取代,只可惜在部隊非宿營的情況下,野外進食自有定量,而不能讓他多吃一些。
不然老兵出身的什長和小旗,都會嚴厲的制止和訓斥他,按照軍中的操條,在隨時可能遇敵的情況下,吃個肚兒滾圓匆忙上陣,不啻於先捨去了半條命。
而違反操條和軍令的代價和懲罰,也是相當嚴厲的;至少他是不想失去這個在軍中服役的機會。他是在淮東落戶之後,再以屯莊子弟的身份補充進的新兵員。
雖然說古往今來無論是在那裡,當兵並不是一件輕鬆,甚至相當危險的事情,相比國朝在嶺內、嶺外控制下的其他地方,普遍需要抓差和強行攤派來補充軍隊的做法;
以至於在南邊有個流傳甚廣的笑話說,好些外官回京述職,不約而同的讚揚沿途治防改善大好,因為當地的潑皮無賴,遊手混混,乃至四肢健全的乞兒什麼的,都被一股腦連拐帶騙的抓去從軍當差了。
還有說法,在好些名城大邑的酒館茶肆裡,可是專門有軍中的托兒,但凡有當地的年輕子弟,只要稍稍貪杯,就會被勸誘著灌醉了之後按下契書,裝車送到軍營裡去。
在淮東當兵吃糧卻是一件相當慎重其事,從者踴躍且僧多粥少的事情。不僅是四肢齊全身體康健,老實聽話就行的。
需要落戶達到若干年,經過莊戶工場為基礎多層面的甄選,擁有相應地方勞役、勤務和防戍的資歷,識得最基本的操條和號令,才可以入選的職業;
雖然日常裡尤為辛苦和繁瑣,被嚴格約束的十分厲害;就算不打戰也要參與嚴酷的訓練,或是輪流承擔繁重的軍事勤務,但與之相對應的則是普遍高於,民間生活水準的待遇和福利。
比如免費的衣帽鞋襪被服肥皂等用具,行軍在外有各種口糧罐頭,駐防下來豬羊雞魚隔三差五換著花樣吃,醫療衛生不用任何花費,定期組織的軍中娛樂與文體競技,乃至供銷社內部專供軍中的各種特色商品和稀罕玩意;
以至於許多人的軍餉基本沒地方用,還可以存起來作為本錢,或是籍以養活老少五六口人的一家子。
而這還只是普通軍卒的標準,他所追求的乃是老兵才能擁有的,讓人夢寐以求的授田資格,雖然只能在退役或者轉任地方之後,才可以得到相應軍份田的安置;但也意味著在晚年光景,最低限度的衣食無憂了。
要知道他之前最大的奢望,也不過是不受限制的吃一頓全芋飯而已。至於可能會死人又怎麼樣,這紛亂的世道里,無緣無故死掉的人還少麼。
也只有戰爭,及其相關的戰功,能夠讓他得到想要的一切了。而且他也聽說了,這一次若能夠得到了海對面這一大片的上好土地,日後少不得設定上數百個軍屯圍子,安下成千上萬士卒的軍份田。
懷著如此隱約的憧憬和想念,他將鐵質飯盒裡最後一點湯水,也給倒進嘴裡。
然後,在低促的號角聲中回過神來,收起火邊考的熱乎乎的靴子,重新套上又用綁腿紮實,在帽盔裡墊上晾乾的頭巾。
而鍋裡剩下的茶湯就被那名倭籍輔兵,給一一灌進了隨身的水壺或是囊袋裡,作為下一次水源前的備份,既能解渴消乏,也能稍稍補充體力。
這時候火裡所屬的二十幾匹騾馬,也差不多幹嚼完了一輪草料,用尤帶草渣和豆粕的口鼻嘶鳴著,在此起彼伏點卯的口令傳達聲聲中,重新套上負重的裝具,並捆緊扎牢魚貫的走上了坑坑窪窪的道路。
與另一些牛馬拉動的,帶有篷布和廂板的制式大車一起,按照若干數列的次序,被間雜在以火為單位的行進佇列當中。
又在山間高低起伏的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之後,再次聽到了停下佇列的號令聲;
隨著地勢的驟然開闊,一座三面矮牆依山而立的小城,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而城頭上飄揚的則是新城聯盟之中,代表一個名為褚氏的藩家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