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霸業鼎圖人去盡,獨來惆悵水雲中”
吳仁柳是一名故江寧府下的小吏員,在江寧鎮這個江南割據的強藩之中,只能算是構成府州縣等基本統治和行政體系的,眾多微不足道基層人手中一員
不過,作為昔日江左之地文風最盛的地區一點遺澤,這裡的人們開化和識字率更甚一籌,哪怕是災荒之年,依靠本地的手工業產出和背靠大江的商貿之利,城中大多數人生活水準也高於其他地區的平均值上。
前任的那位明公,雖然已經身死多年並且譭譽參半,但是至少在崇尚文風的他,治理下的數十年間,給江寧留下了一批相對不錯的行政底子和受過簡單教育的基層人員。
出身市井的吳仁柳,就是其中受益者之一,至少他也能在酒酣耳熱之時,吟上幾句雜感……
他職務是和另外五個同僚一起,負責管理的是回龍橋坊市裡的圖檔簿冊,雖然是個爭辯都沒有的寄員,但公門微薄的薪水再加上衙門下屬粉潤的成例,每月可以拿到大幾百錢的出息。
用來養家餬口雖然有些緊巴巴的,但是養活他這麼一個獨門出戶的丁壯,卻還算是綽綽有餘的,隔三差五喝點小酒下點小魚於,或是在下等肆子裡與同僚輪流做東,在半掩門的私娼那裡包上幾天食宿,是不成問題的。
而且,無論這些藩鎮上層是如何的更迭起伏,他們這些卑微而不起眼的小人物,卻自由一番獨有的生存之道和處世哲學。
同樣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只要不是那麼運氣不好的撞上軍亂,沒躲藏好被亂兵殺死,或是不巧成為新當權者爪牙立威的道具,基本上他們這些無關大局的螻蟻之輩,還是會被繼續留用的。
畢竟為了滿足上位著的享受和需求,餵飽那些桀驁不馴的!軍頭,還是得有足夠的基層人手來驅使和跑腿的。
就算是軍紀再敗壞的藩鎮,也總不肯能天天靠搶劫治下的市民百姓,來過日子不是,還是要有人給他們壓榨和收刮那些普通人家的。
這也是這個亂世烘爐之中,大多數處於底層的吏員,存續和沿襲下來的慣例和認知。
只是這種認知卻突然間被打破了,現在他們現自己也沒有用處了,特別是對那些南朝軍隊來說,他們不需要繼續沿用這些舊政權的人手來協助治理和維持地方,或是揮統計戶口徵收錢糧的作用,
他們只想把江寧城裡剩下的人,不分貴賤寒庶,男女老幼,全部當作戰利品的奴口全部賣出去,好獲得一個好價錢而已。
然後用其他地方的戶口,重新填滿這座江寧城而已,於是乎他們惶恐不安的末日,便是來臨了。
整片城坊街區的人被帶走,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據說他們在城外被按照男女老幼的簡單分類之後,就打賞待售的標籤,等待那些南朝軍從商過來挑選和包銷。
在南海島嶼上的熱帶種植園和偏遠蠻荒的邊境拓殖團裡,以苦力或是僕役的身份度過餘生。
無數妻離子散,骨肉分離的悲劇故事,就此在江寧城內外,頻頻上演了。
而吳仁柳,還不知道自己能夠繼續躲上多久,就算他沒有家室之累,但是在被收刮一空的城坊裡,想要獲得維繫日常所需,卻是越來越困難。
他畢竟只是個處理文字的小吏,而不是什麼善於走空門的強人,破門攀牆不是他的長處,也就是在某些被肆虐過的房舍裡,檢點看不上的漏餘而已。
突然巷頭隱約出現鎧甲的閃光,讓他他霍的一驚,撒腿奔跑起來。
“終於有回來了……”
韓良臣亦是騎馬帶著一隊護兵,在某種百感交集,各味翻沉的情緒中,緩緩走在江寧城的街道中。
卻是一番別樣心境的衣錦還鄉了,沒有人給他夾道喝彩或是圍觀遊街,而是到處是各種紛亂嘈雜的呻吟和哀號聲。
而那些擁堵在道路上追逐作樂,或是執行巡哨的南朝士兵,看到他的旗號,便是紛紛讓開道路。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獨樹一幟的裝備和服色,也因為在進城後,因為和鄰近的友軍爭奪戰利品和處理越界糾紛中,用拳腳狠狠打出來的名聲。
這些銃手不但殺敵很有一套,近身肉搏也不讓他人的傳聞和印象,就是這麼豎立起來的。
看著那些物是人非,或者於脆就是面目全非的熟悉場景和風物,方才的娟娟囑咐,還猶然在耳:
“你好歹也是本地出身的人士……”
“顧念鄉土之情,才是理所當然的……”
當他以避嫌為由,請求置身事外的時候,那位是這麼回答他的。
“雖然已經身屬不同陣營……”
“但如果你有什麼昔日的親熟故舊……”
“也不吝援手拉上一把好了……”
“雖然大方面,我不敢保證,但是給他們一個衣食無憂的安置,還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我也真心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你畢竟多少熟悉這個地方……”
“順便提我看看,在那些江寧舊屬的軍民官吏中,有什麼可以合用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