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頓飯工夫方回來。
問這門子,門子道:“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今告打死人之薛,就是‘豐年大雪’之‘薛’。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的本也不少。老爺如今拿誰去?”
雨村聽說,便笑問門子道:“這樣說來,卻怎麼了結此案?你大約也深知這兇犯躲的方向了?”
門子笑道:“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兇犯躲的方向,並這拐賣的人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
待我細說與老爺聽:這個被打死的乃是一個小鄉宦之子,名喚馮淵,父母俱亡,又無兄弟,守著些薄產度日。
年紀十八九歲,酷愛男風,不好女·色。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買來作妾,立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個了。
所以鄭重其事,必得三日後方過門。誰知這柺子又偷賣與薛家。
他意欲捲了兩家的銀子逃去,誰知又走不脫,兩家拿住,打了個半死,都不肯收銀,只要領人。
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動手,將馮公子打了個稀爛。
抬回去,三日竟死了。這薛公子原已擇定日子要上京的,既打了人,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並非為此而逃。
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僕在此料理。--這且別說,老爺可知這被賣的丫頭是誰?”
雨村道:“我如何曉得?”
門子冷笑道:“這人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爺的女兒,小名英蓮的。”
雨村駭然道:“原來是他!聽聞他自五歲被人拐去,怎麼如今才賣呢?”
門子道:“這種柺子,單拐幼女,養至十二三歲,帶至他鄉轉賣。
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玩耍,極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雖模樣兒出脫的齊整些,然大概相貌未改,所以認得。
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點胭脂痣,從胎裡帶來的。偏這柺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
那日,柺子不在家,我也曾問他。
他是被打怕了的,萬不敢說,只說柺子是他的親爹,因無錢還債,才賣的。
再四哄他,他又哭了,只說:‘我原不記得小時的事!’這可無疑了。
那日馮公子相看了,兌了銀子,因柺子醉了,英蓮自嘆說:‘我今日罪孽可滿了!’
後又聽見三日後才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
我又不忍,等柺子出去,叫內人去解勸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
況他是個絕風流人品,家裡頗過得,素性又最厭惡堂客,今竟破價買你,後事不言可知。
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
他聽如此說,方略解些,自謂從此得所。
誰料天下竟有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賣與了薛家。
若賣與第二家還好,這薛公子的混名:人稱他‘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而且使錢如土,只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個英蓮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
這馮公子空喜一場,一念未遂,反花了錢,送了命,豈不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