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道:“師父差了,你自幼出家,做了和尚,小時的經文,那本不熟?卻又領了唐王旨意,上西天見佛,求取大乘真典。如今功未完成,佛未得見,經未曾取,你念的是那捲經兒?”
三藏道:“我自出長安,朝朝跋涉,日日奔波,小時的經文恐怕生了;幸今夜得閒,等我溫習溫習。”
悟空道:“既這等說,我先去睡也。”
他往一張藤床上睡下。
長老掩上禪堂門,高剔銀缸,鋪開經本,默默看念。正是那:樓頭初鼓人煙靜,野浦漁舟火滅時。
三藏坐於寶林寺禪堂中,燈下念一會《梁皇水懺》,看一會《孔雀真經》,只坐到三更時候,卻才把經本包在囊裡,正欲起身去睡,只聽得門外撲剌剌一聲響亮,淅零零刮陣狂風。
那長老恐吹滅了燈,慌忙將褊衫袖子遮住,又見那燈或明或暗,便覺有些心驚膽戰。
此時又睏倦上來,伏在經案上盹睡,雖是閤眼朦朧,卻還心中明白,耳內嚶嚶聽著那窗外陰風颯颯。
好風,真個那淅淅瀟瀟,飄飄蕩蕩。淅淅瀟瀟飛落葉,飄飄蕩蕩卷浮雲。滿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塵沙盡灑紛。
一陣家猛,一陣家純。純時松竹敲清韻,猛處江湖波浪渾。颳得那山鳥難棲聲哽哽,海魚不定跳噴噴。
東西館閣門窗脫,前後房廊神鬼瞋。佛殿花瓶吹墮地,琉璃搖落慧燈昏。香爐攲倒香灰迸,燭架歪斜燭焰橫。
幢幡寶蓋都搖拆,鐘鼓樓臺撼動根。
那長老昏夢中聽著風聲一時過處,又聞得禪堂外,隱隱的叫一聲:“師父!”
忽抬頭夢中觀看,門外站著一條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淚,口裡不住叫:“師父!師父!”
三藏欠身道:“你莫是魍魎妖魅,神怪邪魔,至夜深時來此戲我?我卻不是那貪慾貪嗔之類。我本是個光明正大之僧,奉東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手下有個徒弟,是降龍伏虎之英豪,掃怪除魔之壯士。他若見了你,碎屍粉骨,化作微塵。此是我大慈悲之意,方便之心。你趁早兒潛身遠遁,莫上我的禪門來。”
那人倚定禪堂道:“師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亦不是魍魎邪神。”
三藏道:“你既不是此類,卻深夜來此何為?”
那人道:“師父,你舍眼看我一看。”
長老果仔細定睛看處,呀!只見他頭戴一頂沖天冠,腰束一條碧玉帶,身穿一領飛龍舞鳳赭黃袍,足踏一雙雲頭繡口無憂履,手執一柄列鬥羅星白玉圭。面如東嶽長生帝,形似文昌開化君。
三藏見了,大驚失色,急躬身厲聲高叫道:“是那一朝陛下?請坐。”
用手忙攙,撲了個空虛,回身坐定。
再看處,還是那個人。
長老便問:“陛下,你是那裡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國土不寧,讒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話說,說與我聽。”
這人才淚滴腮邊談舊事,愁攢眉上訴前因,道:“師父啊,我家住在正西,離此只有四十里遠近。那廂有座城池,便是興基之處。”
三藏道:“叫做甚麼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