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雲浮山,冬天。
這是雲浮山地區罕見的一場大雪,整整下了半個月。
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寂寞也更濃。
雲浮山巒綿延起伏,骨子裡透出的是平和與包容。銀裝素裹顯示的不是她的單調,而是她的高貴與聖潔。如若乘一匹駿馬,立於山巔,極目曠遠而寥廓的四野,心境不由得你不沉靜,胸懷不由得你不豁達。
山上的松樹、楊樹、白樺就在這樣的背景中,肩並肩手挽手地肅立著,愈發透出深深山野的和諧與壯美。
雲浮山地區是華夏國西南軍事重地,是蜀都軍區的一個重要戰略點,東風部隊也在這裡設有很多秘密基地,防線深深,鎮守著西南大門,防範著南亞對祖國的威脅。
山腳下的那座軍營,在白雪中顯得莊嚴肅穆,鮮豔的國旗在冷雪環繞下傲然飄展,為數不多的子弟兵們哈著白氣,正在雪地上整齊劃一地進行著早練,口號聲渾厚嘹亮,穿行於山間,氣沖霄漢。
大山外的十幾個村莊偃臥著,在雪底下,彷彿已經消失了般。沒有火的房子,和路上的石塊一樣冷,不能融解屋瓦上的厚層的雪。在白色的浩瀚煙海裡,這只是一堆白礦石,看起來很像死了的村莊,罩上它的殮屍布。
雲浮山連綿起伏,白雪皚皚,鮮有人行。
山的最東邊是懸崖峭壁,壁立千仞,怪石嶙峋,連山鑿如劈,陡峭異常。氣勢磅礴的長江在山腳下繞了一個很誇張的大彎,緩緩東流。這場大雪絲毫沒有給這條“長波逐若瀉”的千古大江帶來什麼影響,雪花落入江中,旋即被融化為江水,滾滾東去。江風捲著碧水不斷地拍打著兩岸峭壁,在與堅硬的岩石碰撞後,粉碎成末,捲起千堆雪。
據當地村民講述,唐朝時,詩人王周乘舟路過此處,不禁感慨萬千,浩然揮筆寫就:雲有萬仞山,雲有千丈水。自念坎壈時,尤多兢慎理。山束峽如口,水漱石如齒。孤舟行其中,薄冰猶坦履。
霧凇沆碭,水氣瀰漫,天與雲,山與水,上下一白。
江上影子,惟清山一痕,碧樹一點,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平江漠漠,一切都沉默無譁。孤山和對面諸山及上下的枯草樹木,都白了頭,在風雪後孤獨地兀立著。山徑上,望不見一個人影;江面中央連水鳥都沒有蹤跡,只有被風從樹上卷飄的雪花墮下時,微起些漣漪而已。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峭壁頂上是一塊很大的空地,全部被白雪覆蓋,純淨得像一張白紙。視野空曠,沒有多少植物,只是在壁沿處刺稜稜地長著一樹梅花,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直聳聳地向天而立,孤傲群芳。
川蜀梅花自古以來便是天下一絕,陸放翁曾有詩云: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似泥。
這一樹梅花有三丈來高,粗枝蔓葉,縱橫而出。
形狀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真乃花吐胭脂,香欺蘭蕙。
梅花的清豔,使得峭頂更顯淒涼冷冽。
幾隻沒有追隨大部隊南遷的鶻雕,在山巒間滑翔高飛,忽然撲騰騰地停落在這棵梅樹上,震下兩片梅花,悠悠墜落,倏忽間輕盈地碰到一起,發出親吻的細響,然後依依不捨地分離,悄悄地滑向冰冷的雪地。
薄日輕淡,陽光柔和。
在梅花樹下,坐著一個年紀大約只有八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長的很漂亮,白皙的臉龐在陽光下醞著柔和的金光,在雪地中異常奪目。
他精美的小手輕輕拋玩著一顆小石子,光滑圓潤。
這已經是小男孩在雲浮山的第四個年頭了,來這裡坐著極目眺望大江東去,已成了他的保留節目,每天早上風雨不改。靜坐看江,可使他內心清明一片,沒有一絲雜念,所有煩憂都如山下江水流逝,不再復返,頗有大乘佛教所言的“六根清淨”之境。
而這樹梅花則陪了他整整四年,春去冬來,花開花落,一如既往。
他盤腿坐著,動也不動,似乎渾然不在乎冰雪的寒氣,兩道淡眉輕揚,雙眸清亮如深山碧溪,靜靜地望著山腳下的那一系東逝水,淡粉紅的嘴唇微微上揚,勾出一條細細的弧線,像是在嘲弄這個世界。
“小七哥,快過來,我堆好小雪人了。”
一把童稚的小女孩聲從他身後處傳來,夾雜著一股興奮,如風動護花鈴般悅耳動聽。
樹上棲鶻,聞人聲驟驚起,磔磔雲霄間。
小男孩終於浮起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童真笑容,回頭喊道:“丫頭,我看到了,你過來樹底下休息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