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殘陽如血。
葉雲提著菜,蘇湄拎著水果,像一對相戀已久的情人,誰也不說話,都似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男女之間的關係,就像伏羲九宮八卦,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相合,相生相剋。
兩個人的適配,是一種內心感覺,而不是一種視覺,千萬不要因滿足視覺而忽視感覺。如果情深,往往難以啟齒。也只有這時,你才會明白,原來真愛一個人,內心酸澀,反而會說不出話來,甜言蜜語,多數說給不相干的人聽。
“葉雲。”蘇湄忽然出聲,停下腳步。
“嗯?”葉雲也停了下來,側頭看向她,黑眸裡有些疑惑。
“我覺得你今天很奇怪。”蘇湄說了句很難聽懂的話,若有所思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哪奇怪了?”葉雲溫柔地笑著,這個笑容總是能輕易地讓人放鬆警惕。
“你今天一直在看著我,而且毫不避諱,這絕不像平常的你。還有啊,你剛才在河邊跟我說的那番話,表面看來像是在安慰我,可我聽起來,總覺得是在作離別前的傾吐,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從不示弱的蘇湄竟然莫名傷感起來,咬著嘴唇,黯然道。
“你不會捨不得吧?”葉雲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揚起一道淺淺的微笑。
“你覺得呢?”蘇湄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驀然笑起來,但多少有點牽強附會。
“我不是個好人,做我的朋友,會有危險,生命的危險。”葉雲平靜道,繼續前行。
寧州這座古老的城市,對他來說,有很好的風景,有許多有趣的人或事,但一定也會有明處的刀槍,暗處的弩箭。他自己願意冒些小危險,去經歷這些,因為他對死亡從來就不陌生。但是他沒有把握能夠保護身邊的人,如果他們有事,他永遠不會安樂,與其這樣,還不如老死不相往來。
蘇湄定定凝望著那個背影,蕭瑟,落寞,彷彿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那種與世隔絕,讓人揪心的痛,似無數的小針紮在心房,找不到傷口,卻痛徹心扉。
這個年輕人到底經歷過什麼,能讓他如此的滄桑,如此的倦怠?他就像一位獨坐於歷史的街肆茶館中的老邁茶客,把歲月流逝,把世事變遷,把悲歡離合都盡收於眼底,閱盡了人生的幾許浮沉。
她快走兩步,跟上他的步伐,笑臉嫣然道:“在我心裡,你永遠是個好人。”
葉雲輕笑不語,低頭望著地上的兩道忽長忽短的投影,默默走著。
離別,是不是就意味著傷感?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當年許丫頭卻留下一隻紙條:那天,我們相視一笑,各奔西東。
難道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感覺,與許丫頭的不一樣?
他思考著,皺了皺眉,竟有一種落淚的衝動。
只是他沒有發現,身邊的她早已淚眼婆娑,卻緊緊咬著嬌唇,淚水沒有一滴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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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昏暗、陰溼、毒蟲橫生的地下室,蜘蛛網亂掛,幾隻膽大的老鼠吱吱找著食物。
這還不算恐怖,最驚世駭俗的,這裡竟然堆壘起數不勝數的棺材,陰司紙錢滿地都是。
這個地下室很隱秘,就在老頭和矮子的小店下面,一盞40瓦的燈泡是唯一的光明。
四周的牆壁長滿了冰冷青苔,那些棺材就是緊貼著牆根一直壘到屋頂,重重疊疊。
陳皮那七個屍骨未寒的小弟就放在了其中的七副棺材裡,是矮子親自放進去的。
這是傴僂老頭定的規矩,誰把人送走,誰就要把他的軀體安置好,也算積份陰德。
而在房間的正中央,燈光下,極為突兀地擺著三副不同尋常別具一格的上等柳木棺材。
裡面沒有屍體,沒有壽衣,沒有悼品,清徒四壁,空空如也。
鳳凰就站在這三副棺材旁邊,靜靜審視著棺材壁沿,與此時死寂幽深的環境融為一體。
老頭蹲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仍然抽著那根竹節菸斗,火紅的菸絲忽明忽滅,然後吐出了一口足以遮人眼的濃煙,慢慢繚繞開來,燈光也有些迷濛,使得整間屋子更像是《西遊記》中那些妖魔鬼怪出沒的地方。
那個矮子青年離得更遠,在五米開外的樓梯臺階上並腿而坐,遠遠望著兩人,憨笑著。
“多久了?”鳳凰忽然柔聲問了句,屋子小,迴音飄蕩,有點佛家古廟講經的意思。
“二十四年了。”老頭咂咂抽了一口,煙在水中過濾,響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咕嚕聲。
“有這麼久?”鳳凰有些驚訝,回過頭去,看著在煙霧中迷失的老頭。
“少爺離開寧州那晚,我就在這裡住下了,沒想到這一住,就是二十四年。”老頭枯瘦的兩根手指輕微扣著竹筒,出人意料地露出了一個透徹領悟生命價值的微笑,語氣淡然到就像僅僅過了二十四天。
鳳凰眼神中帶著絕無僅有的溫柔,感慨萬千道:“歲月如煙,一晃,多少風雲化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