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王妃身穿著一襲淡藍色長袍,內為棉布,外面有一層同色的單薄輕盈的薄紗,隨著狂風而在她身後飛舞飄蕩。她淡褐色的長髮被吹得同樣凌亂飄然,纖細修長的身影越來越單薄,之前健康的小麥色面板已經被接近透明的白皙膚色取代,誘人性感的曲線也變成了纖維瘦細的骨感,她回憶中的主人是個猶如陽光下的露水般的少女,容貌甜美而笑容嫵媚,猶如飽滿甜汁的水蜜桃一樣,聚集純真與妖媚與一身的女子。但現在……她看了眼前站立在黑灰陰雨和咆哮海潮之中的身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忽然一道閃電霹靂而下,激白的光亮照耀了整個海灣,法爾西斯驚得往後一退,卻被腳後的石頭絆住而摔倒,她似乎在安亞轉過身來的側面上看到了一張不屬於她的臉!
“法爾西斯……?”王后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疑惑地看著她伸出手來:“你怎麼了?一個閃電就把你嚇成這樣?”
“我……”法爾西斯一身冷汗,她驚疑不定地抬起頭來:“陛下恕罪……”眼前是熟悉的眉眼和輪廓,雖然清瘦和蒼白了許多,但那眼底的溫柔和關心還是她熟悉的王后。法爾西斯鬆了口氣,勉強地站起身來定了定神:“我被閃電嚇著了。”
“只是一場風暴雨而已。”安亞輕笑,笑聲清脆悅耳,法爾西斯記得她之前在西西利群島的時候總是時不時這樣微笑,對任何人都是綻放笑顏,像是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憂慮之事。
那些時光好遠了。
乾燥溫暖的臨海宮殿,在三位哥哥和父母的寵愛下無憂無慮生長的小公主,喜歡赤腳在冰涼的大殿上飛快的跑來跑去,用青草和百合點綴著宮殿裡的白色石柱,用叮噹作響的貝殼做成項鍊和手鐲送給伴隨她的伴讀和侍女們。
她從什麼時候變得喜歡在黑暗和陰影裡,對著不知名的冰冷氣息喃喃私語的鬼魅影子,說著惡毒的願望,做著血肉的交易?
她愣愣地看著王后把自己從堅固潮溼的岩石上拉了起來,鹹味的海水浸溼了她們的長裙和衣袍,法爾西斯無比想念自己石牆的房屋裡乾燥溫暖的壁爐和咕嚕嚕冒著熱騰騰蒸汽的濃茶,她全身上下都凍僵了,這片因為安亞而受到詛咒的海洋陌生而冰冷,它憤怒而無情地不住咆哮著,不允許王后接近它原本溫暖而透明的水。
在她們腳下,巨高的岩石懸崖豎立在來回翻騰的冰水海浪之中,很多堅固粗糙的石頭在下面透露著尖銳鋒利的角尖,上面浸著一層冷津津的冰霜,海浪在上面無情地拍打而飛濺出冰粒一樣的水珠;無數漩渦在周圍毫無限制的亂流,它們成圈或者直流,揚起了凌亂而不斷擴大的激流,海水呼啦啦的往岩石之間的所有角落兇猛地前進,不斷地侵略而吞噬著所有的土地。天邊有幾絲慘白的光芒,像是死人沒了氣息的臉色,找著雲間的隙縫胡亂地穿刺而下,隱約地描述出海和天的分割。
大風越來越強烈地吹著,法爾西斯緊緊地扶著安亞的手臂,開始和她慢慢地走向迴路。
呼嘯著掠過的風聲不斷把她們的頭髮和衣袍都吹在臉上,侍女一手握著自己的衣襟,試圖遮蓋著早已被吹凍僵的軀體,一手挽著主人的手臂努力前進,她有一種一不小心就會被吹倒並且甩出懸崖的錯覺,但旁邊的安亞似乎毫無感覺,輕鬆地彷彿在萬里晴空下的庭院裡慢慢散步的樣子。
“我向神禱告了很久。”忽然安亞開口說道,她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大風之中。
法爾西斯轉過頭來,在飛掠的髮絲之間試圖看清她的表情。
哪個神衹?她很想問,但還是沒敢開口。
“陛下的願望都會成真的。”最終她只是這樣回答道。
“噢,我知道會的。”王后點點頭,伸出光潔的手臂把頭髮往後別去,她單薄優美的衣袍和侍女沉重暖和的披風和長袍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怎麼可能不冷?法爾西斯想著,咬緊牙繼續努力頂著風往前走。但王妃的手臂也是冰的。她可以透過厚厚的羊皮布料感到從對方身上滲透而出的冰涼觸感。
“那是最真實及最偉大的神明,法爾西斯。”安亞繼續說道,她的聲音清澈而堅定,突破了大風和海浪並聲咆哮的聲音。
誰?海神哈達德利嗎?侍女很想問個仔細,但她發現自己不想知道答案。利昂山谷奉祀著勝利女神,而西西利群島則是信仰著海神,但她知道,王后並不是指著這兩位之間的任何神。而是那個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禁止進入神樂之庭的神,那個帶著毀滅絕望和所有人都不想經歷的黑暗的神明。
“你知道,法爾西斯……”王后的腳步慢了下來,她開始猶如飯後散步一樣開始慢慢訴說:“人生充滿了未知。”她的手反過來親熱的挽住了侍女的手臂,好似她們是平坐平起的好友,她從小就會這麼做:“就如我從小就希望做一個美麗賢惠的王后、希望做一個英俊健康而有所作為的偉大國王的妻子,伴隨著他統治著一個強盛的王國,生許多漂亮活潑的孩子……而我的父母和兄長們都一直應諾我,噢,不,應該是說服我這一切都會成真,當然我也一直這樣堅信不疑,但目前……你看,我是不是離這樣的目的非常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