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夥兒惦記的梅先生此刻正在橫塘上。
他喝了酒,趁著酒意,撈上槳,撐著舟,往那橫塘的湖心去。
梅先生有著一巷院子,他此前想過,以後娶了妻,他唱戲持家,唱到了飯點便收工,回家做飯,飯後呢,再捎上妻兒,來這橫塘上泛舟。
他此前想過,那人肯定是阿嬌呀……
他捎著她,滿船月光裡,她笑著看月,他笑著看她……
奈何一直沒有對的時候。
梅先生哂笑一聲,低頭撐槳。
這時正值秋季,不少採蓮娃正在採蓮。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杏色單衫紅,兩鬢鴨雛色,正是青春的季節。
她們的小船上載滿了了飽滿的蓮蓬,見到他還在往裡劃,見他衣著光鮮不似鄉下人,不由得提醒他:“阿伯,別往裡去啦,天快黑囉,待會該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梅先生怔了怔。
回家的路……
他悶笑:“那樣才好。”
幾個採蓮娃笑嘻嘻的罵著怪人,然後將船上偷吃剩下的蓮蓬丟到梅先生身上,便笑嘻嘻地趕忙划船離去。
倒是梅先生看著身上的蓮蓬,低頭一聞,哂笑:“你幼年興許也如此,偷吃著蓮藕,再將蓮蓬落了我一身……”
此間何人低語啊?
喃喃念念,痴痴捻捻,也不知是哪一家的酒釀得太兇,竟將人醉成了這番糊塗樣!
碧波漾開了水,那船一路進了橫塘中央,萬千荷葉裡,夜色撩人。
梅先生沒再撈槳,只把拴在船頭的包袱開啟來。
包袱裡一應俱全。
筆墨紙硯,丹青硃砂,還有丁淮豐去國外訪問回來送他的畫板。
他悶頭又灌了口酒,把畫板裝好了,赤著腳丫起身。
這船沒了槳,又是在湖中心,一時間搖搖擺擺,竟是分不清此時是人間還是天堂。
明兒就是阿嬌的生日了,他要把這滿塘秋色畫下來,送給她做生辰禮物。
梅先生低頭笑了笑,然後他鋪好了白紙,調好了色盤,才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風景。
秋已深。
荷花已盡。
荷葉不再復曾經的蔥蘢與茂盛,不是這裡枯黃了半邊,就是那裡蜷縮成了一團,滿目綠色裡有了瑕疵,苟延殘喘的活著。
梅先生攏著眉心又喝了一口悶酒,忽然覺得不開心了。
這般景緻,哪裡配的上他的阿嬌。
他點了硃砂,決定畫夏日橫塘。
可剛提筆,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梅先生猶豫了半晌,喝完了一壺酒,才小心翼翼的把包袱裡的一個儲存完好的畫筒抽出來。
抽出裡面的畫,陳年的筆墨芳香便溢了出來。
看到畫裡沒有眉眼的戲子,梅先生的眉梢這才鬆緩下來,不自覺發出一聲喟嘆。
他抬頭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