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惶然不察,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不能不能用她們的藥,一次又一次送到手邊送到跟前,從湯藥到丸劑,再到生藥藥株,甚至後面直接畫了圖樣讓他們自己去找。
但他對她總是不敢盡信,尤其對女人很是不信任,前一個刺傷他要了他半條命的女人留下的陰影還未曾過去,她此時懷著的一顆心再怎麼純粹也不可能再接近他。
除非像現在強給他敷上了藥,不然這東西他過了多久都不會真用。
眼瞧他又在閉眼淺眠,本就是病人卻為她冒雨而來,此刻燒得整張臉染上緋紅霞色。吉雅軟了心沒去打擾他,手指順著他的眉目輕輕滑動,想要將他此刻的模樣留在心底。
枯枝在火中燃起輕微的碎裂聲,他並未睡著只是閉眼暫歇一會兒緩解一陣陣的頭痛,可在面上遊弋的手顯然抓住了這不可多得的機會,一直走走停停不曾離去。
她應當是十分喜歡自己的,但這點喜歡源於皮相,便是真給了她殊榮恐怕也不會長久,況且宮裡陰譎兇殘的環境並不適合她,這樣天真的姑娘剛進宮就會被吞得骨頭都不剩。
他心裡想到祈家大宅裡的日子,深知宮內比起宅院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己已經算是聰慧卻亦不能在其中安然,想到這裡,他在火光照耀中的眉目也隨著跳動的火焰皺起。
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隱隱有些厭惡宮裡的生活,自在的草原上好像從來沒有這些困擾,便是公主也和普通人一樣打馬牧羊操持閑活,她們好似生來就這樣無拘無束慣了,叫偶爾來訪的旅人也不禁停駐嚮往。
但那種厭煩只持續了一刻,他再次睜開眼時,吉雅沉沉的垂著腦袋保持著跪姿睡著了,她垂下的發絲間清風吹來,夾雜著雨後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瞬的厭棄,骨子裡渴求權力的慾望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沒有權力的人何談保護親人,更何談保護家園,他們草原一族自在慣了,早忘了絕對權柄的厲害。
如今,輪到他做天下之主,世間的一切規律由他來決定,江山才是足以叫人為之折腰的東西。
現在的他擁有了天下,自然也可以將曾經的人召回懷中。
不過,天下盡在掌握,吉雅可不複當初的柔情,他有些無可奈何的想,也不知是不是遇到她的時候太年少,總沒有那麼多見識。
偏在草原上望見過打馬而來的鮮豔笑顏,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所有情絲皆因她起,凡是想到情愛兩字總會不自主的聯想到她。在京也不是沒遇到過殊色,可每一次見到的面龐總覺得差上那麼一分,要麼是面上笑顏不足她明媚,要麼是眼角沒有她含羞。
更是有那麼一次真的遇到了一個容貌極其相似的婢女,那人幾乎與她分毫不差,他也曾想著當個幻影似的放在身邊。
可她在身邊晃著總是時不時的惹人煩躁,不是放下東西的手太重了擾的他心煩,就是走來走去的步履匆匆叫人心焦。總歸是有說不出的不好地方,將她和往日的記憶一比更是差得太多,這樣哪還能留人在身邊,趁早將人放出了宮遠遠的送走。
若說自己專情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當初在漠北分開時可算不上好聚好散,當初的自己自詡天之驕子,更有別人望塵莫及的謀略心智,看誰都總帶著些鄙夷不屑的態度。
對吉雅自然也是,一個一眼便能看到底的蠻荒公主,好似根本配不上日後君臨天下的他。曾經的他多少帶著些瞧不起,不覺得自己會因情折在她手裡,直到分開之後每一個難以入睡的夜晚,每一個提心吊膽機關算盡的時刻才猛然想起。
自己身邊當真無一人全心全意的站在他這邊,並無一人滿心滿眼都是自己從不求取分毫。於是這點思念將人纏著直到終於破繭,他第一次睜眼到天明終於察覺到自己不能沒她,懷著那點君王無法言說的情思,默許了手底下的人去做。
果然,再見她一面,這些情思好似有了歸宿,朝著她洶湧而去。
只不過,這個吉雅可再不是舊部公主,和往日的笑意晏晏的模樣差距頗大,就連他自己也曾疑惑,這人到底是不是吉雅。
眼瞧著還與他置氣,當真是一句也說不得,祈令夷放開她的腳任她縮在一邊,伸手又要去抓人,欲抓野貓自然是會鬧上一場的。
他無視吉雅的不情願,將人拖到腿上安撫道:“往日每每黏著朕的人兒跑哪裡去了?怎麼現在就知道躲我?”
吉雅被他攏著拽也拽不開他環在腰上的胳膊,氣喘籲籲的恨不得打他,胸口漲的起起伏伏心跳隆聲作響也攔不住他的大掌。
“往日是吉雅不懂事!”
說著就要將人掙出去老遠,本就瘦弱,此刻愈發顯得這纖腰軟的能掐斷,這背脊好似摸得出骨縫。
被她來回亂動掙得煩躁,祈令夷直接攥住她兩手握在一掌中,另一手掐住她纖纖的一小片下巴拉回懷裡。
“別動了,上臺傷到了腿還這樣有力氣,這點勁兒不知道是從哪裡使出來的。”
此刻抱著朝思暮想的人向後倒直叫她貼在自己身上,柔若無骨,帶著輕柔的香氣瞬間叫他有些心猿意馬。可他亦是知道,不叫她願意,自己強逼最終只會叫兩人越來越遠。
他有意叫她想起從前,握著她一隻手按在自己臉上,曾經的他不置一詞給她寬許,今朝他亦是主動讓她在臉上游弋,誠如當日一樣,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改變。
吉雅的確靜了一瞬,往昔她不止一次撫摸過這張臉,他的眉目,他的皮相,他的每一寸都牢牢記在心裡,從不曾忘卻。
這樣再摸,他的每一點細微的差距都能感受得到,他如今病痛全消長回了不少肉,兩頰上再也不複當時的清癯消瘦,多了些落拓不羈,環抱自己的胸膛更是,沒了當初的身單力薄漸漸變得可以叫人依靠。
可是他內裡變得更多,當初的吉雅要從許多冷峻中才能發覺一點軟意,如今的他輕而易舉就可以給她許多柔情。他的確變得聰明多了,知道同樣的路數不可能再騙她一次,便換了副嘴臉。
曾經的吉雅孜孜以求,現在的她卻清醒很多,退後一步望去,這人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的,無心無肺的極惡之人怎麼可能為她留情。
手放下去,吉雅總算開口。
“陛下到底想要什麼?不妨直接說出來,你這樣叫我猜,我實在不知。”
他聽後好似一陣微愣,握著她纖腰的大手也略略有些顫抖,半晌,等在他懷裡吉雅以為自己聽不到他的回答,然而他卻說了什麼。
“回到從前,我想與你回到我們分離之前,我想你還如從前那樣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