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塗著鮮紅口脂的雙唇輕輕開合,這麼輕易的吐出哄騙他的話語。
祈令夷握緊雙拳,卻在口中不斷反複咀嚼她脫口而出的蜜言,越細細品味越覺其中心酸。
“從前百般引誘也不見你說……”他輕撫上她的肩膀,寬大的衣襟像是罩了好幾層,如今已經這樣熱的天氣,她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難耐。
吉雅並未回頭,甚至並不曾去撫弄他放在肩上的手掌,指著圓桌對面的位置,那裡已經預備下一雙碗筷。
“坐下來吧!我們好久不曾面對面聊過了。”
祈令夷松開她,順從的坐在對面,他也察覺到了今日的不同。
吉雅對他甚是冷淡,自他們相識以來從未有過的疏離客氣,便是叫著夫君,也半點沒有溫情。
眼前已經擺下了酒杯,看著杯中投射的暗淡倒影,他沒動,掀起眼簾瞧向對面避開視線的暗淡雙瞳。
“你眼睛怎麼了?”
她淺笑了聲,撩起眼睫直直看向他面上。
“自然是裝的,不然怎麼引得陛下屈尊前來。”
言之鑿鑿的戲弄於他,祈令夷本該感到憤怒,但他卻察覺她倏然撂下的垂眸裡,那彎閃爍的光線沒有半點彙聚。
他揚起手悄悄的伸到她眼前,眼看就要落在她臉上,吉雅猛然攥住他的手腕,不怒不溫的回道。
“陛下以為我是真的瞎了?不過是蒙騙那小內監張口而出的謊話而已,你也知我善於偽裝,用不著如此試探。”
至此,祈令夷放下手臂,眸色也涼下去。
“叫我來,不是想同我說些重要的話嗎?開口罷!”
對面神色無波的雙目忽然閃了閃,緊接著握住酒杯,雙指搓在涼滑的杯壁上慢慢輕碾,手指劃過的地方留下一抹印記,不堪重負的水痕彎彎繞繞的從那處淌下來,像是縷淚珠似的又濕又黏。
“叫陛下過來,是為了算一算同我們漠北諸族的舊賬。”
她聲音有些許氣虛的顫抖,卻半點不顯慌張,反而比起坐在他面前的許多人強橫的多,平靜的似乎毫無懼怯。
“當年陛下為一己私利,硬是將我族半數族人殘忍屠戮,所有護衛王帳的勇士一律絞殺殆盡,甚至將漠北最大的蒙古部落——弘吉剌氏殘忍滅族,犯下此等滔天罪行,陛下心中難道就無一星半點的愧疚自責?”
他靜靜的等她說完,望著她在燈光下細細的那張小臉,忍不住啊了一聲。
“原來都是為此……三年以來夙夜苦思,說什麼舊情難了,原來都是為了能接近我。”
祈令夷不屑的眯緊斜瞳,冷淡的灼灼盯視著她。
“我當時只是皇子,皇帝下令我等莫敢不從。況且,漠北五十部常年與舊朝紛爭不斷,我奉命將你等歸並新朝,從此了結恩怨歸順一統又有什麼不對?”
他說,“弘吉剌氏不服管教屢次侵襲廝擾,新朝立朝不久,為樹立威嚴不得不將其滅族。”
“你們……因著你的原因,我本打算放過你們,可烏日圖心有他念,幾次三番勾結試探,我若不及時出手將他的念頭掐滅,下一個被滅族的就是爾等。”
他說到此處,靜謐的夜空裡傳來幾聲蟲鳥嘶鳴,被這眼前的安穩喚回神志,他靜了靜接著說。
“我確實有私心,當時京城欲立儲君,我若不及時立下大功挽回聖意,東宮一旦有主,我若再想動搖難上加難,因此才在最關鍵的時候,不得不出手殲滅族中有能力還擊的青壯勇士。我已經有所顧惜,但戰場上死傷不可避免。”
吉雅靜靜的聽完他的所有話,緊皺著眉頭想起從前環繞在王帳邊的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些從小到大,陪伴她成長,護衛她安穩的族人謂之親人也不過分。
他說的沒錯,皇權更替哪有不流血犧牲的,比起當時寧可錯殺的先主,是他保下了族中大多數老弱婦孺。
但仇恨這東西,不論心中所愛,它會折磨活著的人直到死才能有所開解。
吉雅端穩酒杯向他舉起,帶著往日的濃仇快意,慘瀝瀝的向他開口。
“原來是這樣!還要多謝皇帝陛下護佑我族婦孺,吉雅在此叩謝聖恩,還請陛下滿飲此杯!”
他不做聲響的望著她的臉,那雙失神的,毫無波瀾的眼睛,半點情緒也看不見。
祈令夷掐住杯身,輕觸那冷冰冰的寒意。
忽而他問。
“你要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