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濕意並不是雨,也不是血。
換下濕衣與被褥,姜滿從怔然中脫離出來。
桌上燃著的燈盞不夠亮,卻足以讓她看清周遭的環境。
她正身處一間簡陋的客棧中。
永泰十年的四月,距她的笄禮不久,一道賜婚聖旨送至元陵,定下了她與三皇子洛長安的婚事。
又一月,她收整好行裝,遵聖命入京。
元陵與燕京相距千裡,這段路走了一月有餘,將至燕京城時,她染了場極兇險的風寒。
馬車停在京郊三十裡外的一處村落,前後荒蕪,青黛奔波許久才借來幾服妥當的藥,撈回了她一條小命。
時間已過了太久,姜滿從記憶中挖出當年染病的始末,腦子裡仍一團亂。
她飲下毒茶時心中已存死意,若真的重回世間,對她來說更多是一種熬煎。
更何況是回到眼下此時,她越過生死,卻連家人也沒能見上一眼。
門再次推開,姜滿胡亂拭去眼淚,輕輕喚了聲:“青黛。”
光線昏暗,青黛沒發現她面上異樣,如常應了聲,掖好她的被角。
被子掖到肩下,姜滿的手鑽出來,牽著那隻手不肯放。
人總是會下意識貪戀失而複得的一切,姜滿也不例外。
她像小時那樣將臉頰貼上去,又喚了一聲:“青黛。”
青黛只當她病裡還鬧小孩子脾氣,捏著她的臉頰輕輕哄:“姑娘折騰了太久,再睡一會兒,周姑娘說了,這風寒來勢洶洶,至少需服三日的藥,明日晨起還有頓藥喝呢。”
姜滿愣了一愣:“周姑娘?”
她不記得當初有什麼周姑娘。
青黛道:“是個路徑此地的郎中,本是該好好兒謝她的,只是那會兒姑娘還睡著,她又急著回鄉探親,贈了幾副藥後便離開了。”
眼下境況與從前有些不同,姜滿一時無從探究,只點點頭,記在心中。
又在客棧中將養兩日,姜滿身上的熱徹底退下去,也逐漸接受了自己的確回到當年的事實。
因風寒耽擱了幾日行程,她給元陵去了封信報平安,加快了行路的腳步。
行至燕京近郊時正是晌午,天又下起小雨,姜滿瞧著陰沉沉的天色,命人換了條路走。
上一世,她見洛長安的第一面是在燕京城西的城樓下,恍然初見,情如相識。
他們所見的最後一面也是在那裡,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
姜滿自詡於情愛一事坦蕩,愛便索了,恨也恨得幹脆,只是再臨此時此地,她竟不知該如何去面對洛長安。
上一世,姜氏一族因洛長安背上謀反之名一夕而亡,她來路成塵漂如浮萍,路走到盡頭,那望斷死生的一眼也算是望盡了他們一世的愛恨。
如今一切看似回到了原點,但橫亙在她心中的溝壑終究難以消解。
見姜滿棄了近路,轉而繞去另一條,青黛雖不解,卻也並不多問,只道:“瞧姑娘指路的模樣,怎麼好像對燕京很熟悉似的?”
姜滿笑笑:“不知為何,眼瞧著是有些熟悉的。”
雨還在下,
淅瀝瀝打在車沿,擾得姜滿的心沒由來的亂。
通往北城門要穿過一段密林,林蔭接住了半數落雨,林間變得靜謐起來。
行至半途,周遭忽而響起細碎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