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信手一抖，差點沒抓住杯子。他喉結滾了滾，目光灼灼，由衷建議道：“若是不想聽他說書，我們可找一間房來休息。”

“是真要休息，還是與我論道？”洛星然似笑非笑地託著腮，殷紅的舌在齒間劃過，與桌下的鞋尖是截然不同的柔軟。

謝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公子想論什麼道？”

洛星然沒個正經，“還能什麼，自然是合歡宗的道了。”

謝信便放下手裡的東西，作勢要往隔壁的客棧去。

洛星然看他起身，又在他經過身旁時伸手拉了一把。謝信從不防他，甚至會順著他的意行事。兩人站坐頃刻間調換，他翻身改窩去對方微涼的懷裡，竊竊笑道：“望舒公子，要事在身還沉溺歡欲，說出去有損威名，不太好吧？”

謝信半環住他，揚眉：“不是說別提這個稱呼嗎？我哪有什麼威名，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洛星然說：“我喜歡，所以你就受著。”

說得多理直氣壯，謝信還真吃這套。

他指尖摩挲過腰線，似是思考時不經意間的小動作，“也好。若你叫白榆公子，我便應下這聲望舒。”

“湛白榆難聽，洛白榆還好點兒。”白榆就是星星。洛星然唸了幾遍，略顯滿意，“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算了。想必是皎潔不了，那就改成相汙黑吧。”

謝信聞言，下巴抵在洛星然的肩上，顫顫地低聲笑起來。

屏風外，李說書說到季無憂是老宮主最不看好的一位徒弟。

老宮主姓陶名睢，因遭反噬一夜白頭，人送道號白毛老魔。

身為魔修之首，他可謂無惡不作無禍不亂，相當看不慣自己弟子朝無極跑還救了人的行為，最殘暴時拿鞭子給人抽得皮開肉綻，又扔進血池裡受惡魂啃咬，為的就是讓他“改邪歸正”。

“偏偏人這性子多數都天生的，到年歲早定了型，改也不好改。”

李說書嘖了聲，扇子噠噠一下接一下敲在手裡。

“陶睢也並非想置自己徒兒於死地，只是開頭說了——魔修的腦迴路還真不能按道修的來看。他日日見弟子一宮之主，換任何一個魔修都得急。所以啊，罰就得往死裡罰，罰得人聽話，害怕，知錯，認改。可惜當時季無憂傷一好，該怎樣照舊怎樣，可把他白毛老魔給氣的。”

世家再怎麼壓訊息，時隔百年的戰亂或許會再次爆發一事還是走漏了風聲。修士間都人心惶惶，更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忍了有一會的聽再客忍不下去，“如果他真有這般留有善心，又怎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季無憂心狠手辣，分明拿屠戮當他是被陶睢給奪舍了吧！”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這可能。魔修陰邪路子少不了，誰知陶睢當初收十幾個弟子是不是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起死回生呢。”

“我也想過。在繼位前他可從未殺過人，還是陶睢逼著他動了手。”扇面隨李說書的手勢嘩嘩作響，他拔高聲音道：“你們猜他殺了自己師父後如何了？嚎啕大哭啊！哭完還燒了七天七夜，差點沒緩過來！”

誰信？

誰也不信。

洛星然問對“起死回生”深有體會的人：“陶睢真是被他徒弟殺的？”

謝信頷首道：“他所言並非道聽途說。不過具體如何，只有萬魔宮當年圍觀了全程的人才知曉。”

萬魔宮歷任宮主共用同一把劍，名“攝魂”，是萬年前魔道開山始祖所使佩劍。

萬年過去，攝魂劍比所有魔修年齡都大，每任宮主都視其為尊，但使用它的同時也害怕它，因為當攝魂有了新的扶持物件時，就說明當任的宮主離身隕不遠了。

“手上沾血太多，便難修得大道。一般被攝魂劍所選之人就是下一位萬魔宮宮主，這是他們不成文的規定。”

洛星然明白了，覺得稀奇，“所以其實讓季無憂上位的不是他師父，而是一把劍？”

“先祖意志，不得違背。何況萬年下來攝魂已成為最接近魔氣本質的東西，一代接一代，它的選擇從未有過失誤，就如陶睢便讓無極忌憚萬分，難以應對。”謝信聲音淡淡，“放到今日只會更甚。道修對成仙的慾望過於高了，攀比之風、追名逐利，這些只會吞噬人的內心，將無極推入兩難境地。”

洛星然想到長生寺交給青雲劍宗的那枚蔔卦盤，上邊寫著的可不就是“咎由自取”四個字麼。

季無憂這茬帶給眾人的沖擊不小，李說書脫袍離席後，他們並未急著離座，交頭接耳地在大堂裡聊起來，說的無非是批判魔修的話。

洛星然從謝信身上挪下，還未站穩，屏風忽而被推開幾寸，老闆娘身上圍了條圍裙，笑著問道：“外頭雨還沒停呢，二位公子中午想吃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