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言眸子一垂,拽了一根狗尾巴草,一邊揪著上頭的絨絨毛,一邊苦哈哈地道:「咱們家哪有地,都給錢員外家搶走了!」
「哦?那你們娘兩吃什麼?」杜員外驀地轉身看著杜恆言,他只當錢家受指使,一心要逼迫秋容進門,原來這麼些年,是連他杜家的田畝也佔了,那可是他杜家祖上傳下來的啊!
杜恆言道:「孃的繡活好,上次賣了錢,還了藥錢,還買了兩百文米。」
杜太初敏銳地問道:「誰生病了?」
「我掉進了鎮西邊的河裡,吃了好些天的藥,娘還欠著莫嬸子大錢呢!」
杜太初面上不覺露了疑慮。
杜恆言也不去管他,她和娘莫名其妙地因著他們而在明月鎮上舉步維艱,她並不願意去京城,她只希望,娘和她能夠安安穩穩地在明月鎮上過安生日子。
這般想著,自去田間稻子上捉蝗蟲,之前說要捉蝗蟲烤給慕俞吃,誰知道那天下了一場暴雨,一直不曾出門,看著慕俞一直安慰她,她心裡還有點過意不去,沒讓慕俞吃上。
兩人從田間回來,已經晌午了,杜恆言捉滿了杜太初帶的鳥食罐子,又用狗尾巴草串了好些個,藕色小襦裙上沾了好些青綠色。
兩人一回院子,裡頭靜悄悄的,廚房的灶上冷冰冰的,似乎一直沒有生火。
正疑惑著,花嬸子忽地進來喊道:「是阿言嗎?阿言回來了嗎?」
花嬸子跑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杜恆言從廚房裡出來,便見花嬸子忽地落了淚,哽咽道:「快去,快去保善堂,你娘找你呢!」
杜恆言扔了鳥食罐子,風在耳邊呼呼的吹,什麼都聽不見了,那一天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一個小女娃沒命似地在跑,被人撞到了,也沒感覺一般,咕隆一下自己爬起來,接著跑。
杜恆言還是遲了一步,她娘沒有等到她,死在了元氏的懷裡。
莫嬸子說她是被一輛發了瘋的馬撞死的。
她們在街上買梨子,忽地一輛馬車失了控地一般沖了過來,她娘為了護著元氏,擋在了元氏的身前。
馬兒一抬腳踢在了杜氏的胸脯上,杜氏當即吐血倒在了地上,等送到保善堂來,已經奄奄一息。
杜恆言抱著小小娘染了好些血紅的身子,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上。一遍遍地喚著:「娘,娘,娘……」
可是這個女子再也不會或溫柔地抬起頭來喚她一聲「言兒」,或迷糊地喚她一聲「小娘子」。
小陳大夫端了一盆溫水進來,道:「杜家小娘子,給你娘擦擦臉好不好?」
杜恆言接過熱毛巾,擦幹了娘嘴角的血跡。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孃的臉上。
小小娘比她還小,那些人為什麼不曾放過小小娘,小小娘何嘗對她們有絲毫的威脅?
杜呈硯將小小娘抱走的時候,杜恆言眼睛一直看著他,等他走遠了,不見了身影,杜恆言暈厥了過去,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裡有一個念頭破土而出。
她要報仇。
她要為那個遭受了諸多無妄之災,最後又死於非命的小小娘報仇。
那個眉目如畫,胸前一片雪白的女子,那個幸福地親著她臉頰的女子,那個抱著她哭,抱著她跑的女子,死在了鹹寧六年的六月末。
兩世的杜恆言在這一刻忽地重合。
她是杜恆言,來自現代的一個文學女博士。
她是杜恆言,大趙國的一個小孤女。
杜恆言到汴京城的時候,正是一年最盛的暑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