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衍越發升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之感,竟彷彿同那個皮笑肉不笑之人早已相識。
那人抱起小娃娃道:“誰說外間的鳥都看不到了?”他似笑非笑,一笑牽得唇部肌肉十分勉強地勾起細細的弧度。此話雖是對那小娃娃說的,他的一雙眼卻若有若無瞥向距他不過五步的老婦人。老婦人見了他,一抖,滿目驚恐。
他又道:“是不是?阿遠?”
老婦人往後退了幾步,腳一滑,跌倒在雪地裡。另有一人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老婦人的後頭,那人約莫五十來歲,鬢髮發白,一身淺藍色道袍清雅出塵,一把拂塵在手,越發襯得他氣質卓絕。他輕嘆了一聲,將老婦人扶了起來,輕聲道:“何必如此。”
臨衍觀之大驚,此人他卻是認得的。凌霄閣前掌門慕容凡,據聞此人天賦卓絕,驚才絕豔,曾在四方成道會上奪得魁首,後死於乘黃之手,眾仙家既唾棄而又扼腕。他一個修道之人,怎同這種修為的妖物有了淵源?
小娃娃回過頭喊了一聲“奶奶”,那人卻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了片刻,又笑道:“小公子想要什麼東西,小舅舅都能給你找來。無論是天邊的月,水邊的風,還是……”他低頭笑而不語。他身後一個藍衣服的人聞言,一拱手,道:“是。屬下明白。”
“除了糖水雞蛋,小公子還想要什麼?”小娃娃被他捏得疼了,想掙扎卻又不敢。他嚶嚶地吸了兩口鼻涕,怯怯道:“我不要了,小舅舅放我回去吧。”
“小舅舅”聞之,笑得更是人畜無害,道:“山下的糖葫蘆要不要?還有毛茸茸的小白兔子要不要?”小娃娃不料此“小舅舅”竟同往日不一樣,一時分不清此話何意,怯怯不敢說話。他嗤笑了一聲,道:“小公子將來可是要繼承我族正統的,怎能這般不經事?”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瞬不瞬盯著老婦人,老太太被他瞧得面色發白,訥訥不言。
“小舅舅”一番警告完,心滿意足,站起身,也望著沉沉夜空,輕聲道:“還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他走了兩步,回過頭,睨著那鑽到奶奶懷中嚎啕大哭的孩子。一個執劍之人走上前來,湊到“小舅舅”的耳邊說了兩句話。“小舅舅”聞之,眨了眨眼,他若有若無瞥了慕容凡一眼。
後者搖了搖頭,低聲又嘆道:“何必如此。”
小娃娃被冷得打了個噴嚏,抽抽搭搭地吸著鼻涕。文姑姑忙一把捂住他的嘴,令其莫要出聲。“小舅舅”一挑眉,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對文姑姑道:“我聽說前日裡又來了個訪客?”他陰惻惻一笑,轉頭卻對慕容凡道:“此已是第三波人,若再來一撥人,你這結界怕是支撐不了多久。我對這小侄子倒是憐愛,但……”他將憐愛兒子咬得極為怪異,既非咬牙切齒似的恨意,又非長輩對待晚輩的愛意,倒更像是……一種妒忌。他接著道:“莫怪我沒有提醒你,有他的這身血脈在,無論妖界或是你仙門眾人,誰若尋得他的蹤跡,必是一番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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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有所指,慕容凡不為所動。他冷哼一聲,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輩雖斬妖除魔,但不傷幼子婦孺,我助你張此結界已是犯了大忌,你莫要……這般咄咄逼人。”他雖如此說,臨衍卻覺得,眼前這人倒不像是在咄咄逼人。他這是在循循善誘,哄人入局。
“阿遠不是常說,若為救天下眾生,傷幾人性命也無妨麼?
“我何時這般說過!”慕容凡拂袖而怒,小舅舅觀之竟面露喜色,又道:“那許是我記錯了。”他一笑,如春雪初融,好看得很:“你要留要殺都無甚所謂,反正你人間的秩序,同我又有何關係?”他此笑太過幸災樂禍,臨衍觀之,忽有些毛骨悚然。一旁的小娃娃聽了這個“殺”字,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文姑姑忙捂住他的嘴,“小舅舅”一抬手,他一轉身,便有侍衛收了劍,他嘆了口氣,道:“也罷,你的地盤,我還是還是聽你的罷。”
“小舅舅”回過頭,眼看著慕容凡,卻是對眾侍衛道:“小公子的吃穿住用,一概不能短缺。聽明白了麼?”眾人一拱手,連聲應是。他說完,又若有所思朝文姑姑看了一眼。也正是這一眼,文姑姑拔下了頭上的簪子,直刺嚮慕容凡頸間。文姑姑的妖力不弱,慕容凡反手一擋,掌中已被她的簪子扎出了一個血洞,二爺正是在這時,她甚至來不及喊,便已被眾侍衛雪一樣的長劍貫穿了身體。
亂起之時,小娃娃早被“小舅舅”身側的一個少女拉到了一邊。此少女也身著淺藍色道袍,然而她一身妖氣,美豔妖嬈,定不是仙門中人。小娃娃竟似被嚇懵了,哭也哭不出來。“小舅舅”接過那女子遞上的帕子,擦了擦領口的一滴血。他對著那被血染紅了的帕子一皺眉,低聲道:“怎的竟衝著阿遠去?”這聲呢喃實在太過靜默,除了那個女子與臨衍,再無任何人聽到。
那女子一躬身,道:“這屍首待如何處置?”
“燒了吧,”“小舅舅”道:“再給小公子找個奶孃。”他轉過身,一步一步,其腳步踏在雪地上的聲音尤為細碎不可聞。他似是低頭說了句什麼話,臨衍隱約聽到了“不肖”兩個字,其餘的卻實在沒有聽清。
慕容凡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血與雪水混合交融,淌作涓涓細流,在一地瑩白中縱橫交錯。而他卻始終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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