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朝華問。
臨衍一咳,向她搖了搖頭,又對趙桓道:“……此乃我家……咳,妹妹。勞公子讓一讓。”
“妹妹”二字方一出口,朝華不喜,將手一抬,一抹寒光凝在她的指尖森森就要見血。她挑釁地朝臨衍挑了挑眉,趙桓擋在她前面,不知背後殺機已至,冷笑一聲,道:“妹妹?”
“……內人。”臨衍瞥見她手中一簇寒光與這唯恐天下不亂的神色,連忙改口。
朝華喜笑顏開,心滿意足,一臉嬌俏。臨衍不忍直視,深吸一口氣,朝趙桓一躬身,道:“內人貪玩,衝撞了公子,莫要見怪。”此一言一行,一板一眼,把趙桓都唬得一愣一愣。他平生自認風流,黃花姑娘玩過,人家的老婆搶過,卻從未見過一人,將此綠帽戴得這般端正、怡然,一板一眼,無怨無悔。臨衍也自心下唏噓,他平生自認端正、剋制,然而這為了救此登徒子一條狗命便莫名給自己認了個內人的事,他卻也覺得甚是……唏噓喟嘆。
“過來。”他朝朝華招了招手。
朝華一溜煙藏到臨衍身後,臨衍又深深看了趙桓一眼,心道,不謝。他拉著朝華轉身欲走,趙桓怒極,呵道:“你當這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此聲音太大,眼看就要召來暗衛,臨衍回過頭,直盯著他,不卑不亢,不喜不怒,道:“朝中諸事紛亂,殿下慎言。”他一回頭,一柄長刀已直指著他的脖子。
暗衛已到,刀刃盡霜,二人身側旋即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臨衍將朝華往自己身後一帶,淡淡道:“殿下此何意?恕草民不解。”
此何意?趙桓也不知該當何意。見了個民女玩便玩了,然而若因此同天樞門結下樑子——還是因著調戲姑娘之事同天樞門結下個大梁子,實在血虧。然此綠帽之人淡然自若,不嗔不怒,這氣定神閒的架勢又令其如生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趙桓騎虎難下,進退兩難;臨衍單手握劍,目光如炬。
朝華左看右看,扯著臨衍的衣袖道:“……方才這位盛家小哥哥約我中秋一聚,誤會,都是誤會。”這一句一個“盛家小哥哥”,一句一個“中秋一聚”,在場諸君,神色各異,好不精彩。此綠帽戴得太正了,有人想,此君甚是偉岸,甚是忍人所不能忍;慶王殿下當真好哄,又有人想,這才兩句軟話,眼看他就要消氣,怎的堂堂一個王孫公子,竟這般沒有排面?
倒是臨衍,神色淡漠,表情不多,內心卻是一緊——此一句“小哥哥”又是怎麼個意思?
“既如此,那便……丹桂花開時,瓊海山莊,靜盼佳音。”趙桓張開扇子,贏得了幾分薄面,甚是歡喜。臨衍朝這位看著清貴親和,實則一肚子色心與壞水的王孫公子行了個禮,扯著朝華且走且憤懣。此人才離開視線片刻就給自己捅了這麼大的一個簍子,若由其自由生長,自生自滅……不,她斷不會自生自滅,他想,她只會一言不合便滅了別人。
——然而剛才那句“小哥哥”卻又是怎麼一回事?
二人越走越急,朝華心下歡喜,回頭看去,只見漫山白透,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今年的春天來得雖晚,好歹也還如約而至。
也正在約莫同一時刻,許硯之由前山往下慢慢挪的時候,也見了這漫山冷浸與暖香,也自顫慄而又興奮。
——“天樞門俠骨大義,小公子跟去看看也好。”趙桓方才似笑非笑,這般說道。
——“許家平亂有功,該賞,該重賞。”他又道。
直繞了這一大圈,許硯之才明白過來,此慶王的醉翁之意既不在他許家,不在他許家的金鳳凰,而在天樞門。他又重重磕了個頭,一磕,心道,你若真想敲打天樞門那敲打便是了,敲打我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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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日頭落得差不多,眾人又隨慶王的車馬浩浩蕩蕩朝山下行去,許硯之謹小慎微地跟在最後頭,方才那身著玄甲的將士一回頭,見許硯之一臉清白老實,謹小慎微,也是暗自發笑。烏泱泱一群皇家親衛簇擁著慶王下山,許硯之雙手揣在袖子裡,遠遠看著慶王神色古怪,似怒而又非怒,心下生疑。
他不敢湊上去討黴頭,只敢遠遠地向著慶王離去的一騎絕塵點頭哈腰。他已被餓的麻木了,這一回頭,卻見了一個人。
此人身量極高的、身穿黑色斗篷,他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形若鬼魅。許硯之打量了他片刻方才想起來,此人便是那日將趙桓從牛頭溝裡挖出來的功勳之臣,看著頗有氣度,實則是個啞巴。他覺此啞巴甚是可憐,攤上了慶王這個喜怒無常的更是可憐,便欠身同他打了個招呼,腳底抹油,正待溜之大吉。誰知啞先生倒不準備讓他走,他同許硯之欠身行了個禮,又走上前,伸出手心。
許硯之捂著手板退了一步,啞先生搖了搖頭,又伸出手。
此人莫不是要為我卜一卦?許硯之將信將疑,小心翼翼將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上。那啞先生也不說話,徑自在他手上寫了個“衍”字。此字筆畫甚多,啞先生足足寫了三遍,許硯之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道:“請先生告訴殿下,草民定不辱使命。”他嘴上如此說,心下卻道,你們讓我監視衍兄,我恰好也幫衍兄監視你,兩廂鬥狠兩不虧,想想都刺激。
啞先生搖了搖頭,又在他手中寫了個“沐”字。許硯之這卻看不懂了。
他不懂就問,啞先生耐心甚好,他二人糾纏之間,恰一陣微風吹來,風撩起了他黑色的斗篷。啞先生的臉由斗篷下沿露了出來,其人高鼻深目,瞳孔呈一種清淺的茶色,望之不似中原人士。啞先生忙拉下帽簷,又往他手中寫了幾個字,許硯之假裝一一應下,心道,所以你們一個個神神鬼鬼搞了一圈,竟沒一個人知道小爺我過目不忘?
啞先生見其胸有成竹,一躬身,不去追趕慶王,倒往明山寺的方向原路返回。
許硯之早已被餓得失了知覺,方才一路下山,肚子咕咕慘叫,這時經那啞先生莫名其妙的一番提點,平生第一次體會這般令人絕望的雲裡霧裡與飢腸轆轆。他往桐州城的方向走了兩步,又一想,此回去得有三里地,走到家估計天都黑了,自己也得被餓死了,甚是不划算。他略一計較,便又往山上走,只想著自己若回了明山寺,住持看在自己許家人的份上,怎麼也得給口飯吃。
他一邊想著慶王,一邊想著那濃稠的龍涎香,不知不覺已是月落烏啼,銀月如勾,顫巍巍懸在半邊天。漫山梨花如雪白,許硯之思緒紛飛,忽然腳步一停,想起了一件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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