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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大學之道

長天中劃過了一抹流星,此景明汐無緣得見,因為他現下正在祁門鎮府衙之中的大牢裡。牢中翻騰著死老鼠與臭水溝的腥味,混合上天樞門弟子幾日未曾洗澡的汗臭味,此人間奇景,實在不可多得。

他們被那祁門鎮府衙關在此處懸置了五天。五天後,府衙之人大發慈悲,引著一個身著明黃色道袍的高人往牢中來探,一探,明汐心底詫異——此不就是那日天樞門裡同師尊暢談的“天師”之人?

七澤道人聞言安慰了幾位小俠幾句,又對衙役嘀咕了幾句,衙役一臉不甘,憤憤不成,這才大發慈悲地掏了鑰匙,將幾位身著白衣的清雅道人放了出來。五天過去,顧昭的魂火還沒來得及妥善安置,祁門鎮一場天災也還擾得眾人手忙腳亂之際,七澤道人便帶來了一個訊息。

訊息言,慶王殿下得知祁門之變,特來解救小俠們於水火之中,且赦了天樞門人公器私用,令萬民深陷水火之中的大罪。然罪是赦了,該管的後續還得管,於情於理,天樞門人也還得幫著祁門鎮百姓恢復農桑,重建家園。此事明汐深以為然,方一出府衙,還沒來得及休息好便捲起袖子同師兄弟們一道往郊外農田中去。

另一訊息卻是由門中帶來的。門中長老言,前首座弟子臨衍枉顧門規,私自下山,與同門弟子拔劍相向,實在有辱君子聖德。現將其人逐出門牆,與其師尊其師門恩斷義絕,再無任何關聯。明汐接到這個訊息的時候,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早該如此。

這訊息是雲纓長老帶來的,她一席白衣往眾人面前一露臉,眾人皆驚。眾人也在這時才反應過來,夜歌與雲纓壓根不是同一個人,而那斬殺顧昭之事,門中眾人雖多多少少都受了些牽連,雲纓因其常在占星臺露臉之顧,人雖疑之,人也抬不出證據。

顧昭的屍首便被這般停在了祁門縣府衙中。

明汐往此看過一次,那次恰好見北鏡師姐來迎他的屍身,北鏡不發一言,也沒有掉一滴眼淚,明汐遠遠看著,心知師姐恐怕早已經傷心欲絕。

北訣之事還沒有定論,想來他夥同師兄對抗同門之事,明長老也該罰他往思過崖上待個十年。

此間種種,一樁一件,明汐皆不置一詞,權當本該如此。

至於另一事——那前首座弟子勾連妖魔,謀害同門性命之事,此乃眾小輩弟子私下訛傳,長老對此捕風捉影之辭明令禁止,深惡痛絕,眾人雖有此揣測,也斷不敢抬到明面上說。事情便這樣不鹹不淡地過了五日,這五日中,明汐的舊傷復發過一次。

他在醫館中疼得狠了,死咬了一塊紗布方才令大夫往他的手臂上紮了幾根針。本該如此,他默唸道,事情本該如此,自己無甚可鄙之處,天樞門也無甚可鄙之處,可鄙之人是那枉顧師門禁令且眼睜睜看著顧昭慘死的首座弟子,其餘諸事,再自然不過,自然得無甚可說。

可即便無甚可說,他卻依然默默流了淚。

就在他流淚的檔口,北鏡也流了淚。那是一個初夏的夜晚,明汐幫隔壁方婆婆磨了一天豆腐,正往祁門鎮府衙中去的時候,途徑府衙的院子,忽見一人長劍橫空,劍光狠厲,舞得院中樹枝瑟瑟發抖。

彼時已過了黃昏,天色漸沉,霞光清透而潤澤。他見北鏡一邊舞劍一邊哭,其劍法愈發剛猛,人也愈發剛猛。至剛至柔,剛者易折,他沒有過多言語,只默默給師姐留了個饅頭,權當慰藉。

他不知道一個饅頭的慰藉能抵擋多少沒由來的紛繁頭緒。恰如他每逢長夜總會在想,來來回回地想,若那日師兄下山之時他同他一道離去,若後來他不曾同北訣一起往祁門鎮中來,若顧昭死的那一日,他沒有攔下師兄的那一劍,這世道又該是怎麼一番樣子?

明汐有時覺得此無端思緒甚沒有意思,除去讓他心頭滾過一趟滾水之外,沒有甚作用。但天不遂人願,每逢月圓,此思緒便無孔不入,如針扎一般地蔓延上了他的脊椎,他的心口,他舊傷復發的疼處。

不足為外人道,一句一句皆是道法自然,不足為外人道。

北鏡較他則更不自然一些。那日她收了明汐一個饅頭,訥訥不言,許久後——或許是待華燈初上,萬家漁火開始彰顯一個盛世安寧的時候,她才會摸出一張紙,一支筆,塗塗改改寫一些東西。

此為懷君教她的奇技。每逢煩亂,若劍術尚不能治癒心口的傷處,那便好歹寫些東西。北鏡處時迷茫,提筆忘詞,提筆既開始哭。後來她漸漸領會其中要意,深吸一口長氣,遙夜如水,繁星搖搖欲墜,她在紙上寫下了第一行字。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正其心,誠其意,格物致知。她筆走龍蛇,一筆書寫完,將紙放在案頭。這是她抄的第十四遍書,十四天過去,每日一遍,靜心凝神,也是贖罪。

她不知自己有何罪可贖,但懷君曾道,若心有不甘不平不願之憤懣,便該贖罪。北鏡想了許久,自己同自己說道,心不寧,是因著師弟被囚思過崖,師尊被囚在長老之位上身不由己之顧。她斷然不敢去想自己的不甘不願,一想,顧昭那斷了頭的身軀便會浮現在她的跟前。此身軀同臨衍的一劍驚寒陡然相重合,臨衍坦言告知其妖血之事,臨衍為保她清白,刻意丟下她逃出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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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顧昭為尋臨衍而客死。那是她心口一道揭不開而補不好的疤,蜿蜒而醜陋,流著血,血中滲著對君子之道與己身的叩問。而己身從來經不起叩問。

此事過去的十多天後,懷君在劍閣之中接了雲纓的一封信。雲纓邀他往占星臺一敘,信中道,占星臺旁邊的蓮池之中有荷花開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最是風情曳然時。

懷君接了信,沉思許久,方才想起來,原來荷花已經開了。

他將那封信放在了枕頭下頭,也正值當晚,門中長老例行一聚,明素青揚言要將臨衍之事昭告天下,被他強行攔了下來。要事當前,此賞荷一事便也暫且被他擱置了下來,此乃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