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衛兵的長戟在夜色裡亮若晨星,黑雲壓城,連排的銀甲在闊葉綠植覆滿了的綠地之中穿行。朝華趴在鸚鵡背上一路朝西,期間黑風呼嘯,雲層漫卷,季蘅騰雲駕霧緊追不放,陸地上計程車兵魚貫穿行,嚴陣以待。
看這陣仗,敵方竟是專程佈下了天羅地網等她來。
雪白色鸚鵡越飛而越發偏離了軌道,它拍著翅膀上下撲騰,長伸著脖子叫了數聲。朝華伏在它的背上上下顛簸,心下惴惴,不得不扯著鸚鵡的毛往地面上撞去。
她的攝魂術偷師自東君,這老頑童有意不肯全盤傳授,朝華左拼又湊學了些許皮毛,算不得一分精深。方才她憑著強大的神力一舉攝魂,而今神力反噬,鸚鵡拼死掙扎,她頭痛欲裂,才撞到王殿西側的一片湖邊便已汗透重衣。
這湖經孤逢山雪頂引流而來,水流穿過王殿後匯聚在半山腰上。湖邊長滿了奇珍異草,纖長的蘭花葉在水面上扶風搖曳,點點螢火隱在山樹水潭邊飄忽沉浮。那一座鑿山一般的、穿登臨臺而過的瀑布則恰好垂落在碧湖的西邊。
這一掛天河甚得王室敬重,每逢花朝節,王室成員必帶人往山頂瀑布的源頭祭拜。朝華遠遠看去,當真是飛流直下三千尺,水流順著黑岩石岸邊垂直傾瀉,狠狠砸到山澗低窪之處又惹得水霧白茫茫蒸騰而上。
瀑布下風聲呼嘯,悽切如厲鬼的哭聲。
朝華方一落地,轟地一聲,碧湖邊的密林之中墜下一股黑風。只見一把黑沉沉的長槍劈開了奇珍花木,深插入地底,片刻後,季蘅騰著黑雲也落了下來。他佔據了臨衍的皮囊,此時長衫烈烈,頭髮隨意披著,一件秀了仙鶴騰雲的長衫掛在他健碩的骨架之上,腰間以一根腰帶草草繫著。
王儲抬了抬下巴,十足戲謔,彷彿剛才的一場追逐不過狩獵場之中的一場愜意的玩樂。
伊霓被他抓著後脖子也帶到了碧湖邊。朝華實不知他帶上此人作甚,卻見季蘅大手一揮,草草裹著一件外袍的伊霓便連滾帶爬被他丟到了樹叢裡。
她早被此間變故驚得呆了。方才騰雲駕霧穿王城而過,她毫無尊嚴地被王儲拖行而來,如今方一落地,她哇地一聲,捂著脖子吐了一地。
季蘅搖了搖頭,長槍在手,指著朝華道:“借九殿下神血一用。”
言罷,還未等朝華反應過來,長槍橫掃而來,直取朝華肩頸之處!
朝華閃身避過,右手捏訣拍了他一身水珠,未等那水珠匯聚成冰,季蘅冷笑一身,槍風陡然翻轉,卻是朝著伊霓的腳邊而去。
伊霓被嚇得花容失色。朝華也呆了呆,便是趁著這片刻走神,季蘅閃身到了她的身後,反手牢牢卡住了她的脖子!
若放在平時,莫說尋常大妖,便是神界舊人也難以趁她不備近她周身。但朝華方才勉力施了一番攝魂術,而後頭風發作,早已是強弩之末。
她訝然張了張口,揚起脖子,季蘅頂著臨衍的皮囊將她摟在懷中,另一手順著她的手臂摸到了她的司命劍。
這幾近曖昧的姿勢令朝華險些吐出來。
身後人並非臨衍,而是不陰不陽的淮安王季蘅,妖界儲君。她胳膊肘一拐直襲他的胸前,妖界儲君生受一擊,下手更狠,捏著她的脖子彷彿捏著一隻待宰的鳥。
“別動,九殿下,”他俯在她的耳邊沉聲道:“你再不老實,王城裡那個隱藏身份的天樞門弟子可要小命不保——北訣是吧?我曾經的師弟。”
季蘅與臨衍共享一具身軀和嗓音,他身上的氣息灼熱,他的髮絲同臨衍一樣軟。但他嘴唇之中吐出來的話卻令朝華不寒而慄。
朝華緩緩閉上眼,果真不再輕舉妄動。
“真乖。”
他滿意地握著朝華握劍的手。季蘅掌心用力,朝華只覺一陣鑽心的疼痛由她的腕骨傳來,她輕哼了一聲,季蘅十分怡然,又若有若無握著她的手腕摩挲了片刻。
一滴血從她的手心流了下來,神血順著劍柄滴落,血流嵌入到劍柄溝壑之中。就在那血珠尚未落地之時,季蘅輕唸咒訣,血珠漸漸騰空而起,漸漸地化作了一張血紅色的網。
季蘅暴喝一聲,那網迅然飛入了伊霓的脖子上,頃刻消弭無形。
伊霓捂著脖子咳了許久,朝華眸光一凜,道:“……契言?此乃九重天上審問奴隸的咒法,你從何處學來的?”
季蘅笑而不答,卻見伊霓捂著脖子支吾了片刻後直直倒了下去。
契言本是九重天時王族為保守秘密而設下的禁言之咒,入咒之人除非身死魂滅,否則拼死無法說出下咒人的秘密。此法在九重天時也頗為邪佞,尤需以王族神血為引。
方才高塔激戰之時,朝華情急之下喊出了季蘅的本名。為了保護這渡魂之秘不在妖界流傳,他只得借朝華只能先對伊霓設咒。
伊霓還不能死,她將成為他的王后,她身後的鹿山部金礦是他厲兵秣馬攻往人間世的利器。
長夜疏風,懸掛在孤逢山頂的瀑布隆隆作響。季蘅一時並未放了她,他握著她的手腕,擒著她的脖子,低下頭若有所思。
他彷彿沉浸在了一場綿長而悠遠的回憶之中,記憶裡有浮光與碎屑,連妖界潮溼的夜風都不再如平日那般尖銳。此事就朝華看來實在詭異得很,她雖早已習慣了身後這一具身軀的體溫,但一念身軀之主是誰,她便心覺噁心,噁心得恨不能一刀閹了他。
森白的月色照得湖邊山景一應慘淡,她被一個容器一樣的身軀擁在懷中。朝華想孤注一擲地殺了他,也頗想……咬他。
她聽到那人低下頭,下巴頂著她的頭頂,用她熟悉的嗓音與語調低聲道:“……許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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