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今日心情甚好,調戲了一個冰雕玉琢的小傻蛋又得了一神器,實在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她伸了個懶腰,饜足地扭了扭脖子,東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將滄海要回來,只怯怯道:“你幹嘛去?”
“睡覺。不然呢?一大早的不讓人省心。”
她施施然走過東君身側,徑直往那眼看就快塌了的茅棚子而去,“啪”地一聲將木門一關,端著個臉,擺明了不讓任何人打擾。
鳳弈亦被她一大早的起床氣震得心有餘悸,他搖了搖頭,對東君道:“可要我……?”
“別,不想被揍就隨她去,”東君道:“這小祖宗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朝華背靠在門板上發了好一會呆,這才顫抖著雙手將滄海又撿了起來。
此原為溫冶的佩劍,朝華從未告訴過臨衍這件事。劍是他自己鑄的,取了東極隕鐵與東海極淵的沉冰,在鑄劍臺上整整打磨了八十一日,每一寸皆是他的親手造物。
朝華曾念他自顧自造了神器而不曾也給她弄一個,溫冶啞然失笑,這便將九歌長琴贈與了她。後滄海流落人間世,朝華經年不見這神武,再見之時,它已被覆上了另一個人的體溫。
那人不似溫冶那般驚才絕豔,不似她之後遇到的許多人那般大權在握,身居高位,但他們都是一種人。清正嚴明,德正風清,便是被她這妖邪所惑,他們所堅持的正義與信仰,他們的清平盛世也從未因此而削弱分毫。
朝華又想起莊別橋曾對她說,你自暢行無阻,行事無所顧忌,早晚得被自己的性子給拖累死。那時他二人正在明月莊中情濃正當時,朝華混不以為意,莊別橋又道,反身而誠,善莫大焉。
人若能自己同自己和解,那是最好不過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莊別橋是否同自己達成了和解。除一生無子外,他有賢妻,有清明,有他的堅持與心心念念,有他為之奮鬥終生的事,這與朝華不同。他又曾道,每個人都是一盞燈,這一盞孤火雖然微弱,但稍有不經意便會影響了其他人,所以萬勿作惡,一定要做一個好人。
莊別橋是一盞明燈,而在他之前的許多人,胡世安,白蕊,周海,他們成了朝華的一盞又一盞明燈。他們令得她不至於孤苦無依,不至於墜入邪道,弒殺無忌。
她從不知道逃脫生死的審判竟是這般……孤獨,也便是在這種孤獨之外,這許許多多的明燈讓她依然選擇做了一個善人。
——“無論有沒有我,你都是一個坦誠自洽之人。”臨衍曾這樣對她說。
坦誠自洽,視世間大義於狗屁。
朝華心頭悶痛,頭陣陣地疼。
可做一個至善之人的代價多沉。她失去了她的一盞明燈,一縷光,一束溫暖的皂角香與一捧人間煙火。她忽然極想試一試,倘若她十惡不赦,弒殺如命,倘若她憑其無上神力與不死之體將人間世攪得一團大亂,那音訊全無的人會否現身,會否如約來規訓她,管束她?
朝華深吸一口氣,放下滄海,俯身在茅屋的石臺上攤開一疊紙。
這石臺是他曾躺過的地方,其上覆了一層薄薄的冰,朝華將那層冰化開,又將封凍了的石硯臺化開,不經沉思,提筆,落筆,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