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撫在青石子鋪就的地面之上,微閉著眼,口中默唸了片刻,一道熒光從她的掌間浮了出來。泉邊老樹揚著枯枝抖了抖,初時冰封的泉水受她法力牽引,不知不覺竟生生化開。
水流由細微擴大,再至淙淙繾綣。謝棕琳唸完咒,輕捂著額頭站起身,道:“成了。”
“……封妖結界?”朝華訝然道:“陣眼在這裡?”
謝棕琳點了點頭。
“他生前對那群山腳下居住的魅妖多有照護,我在雍州時感覺到了此間結界鬆動,這便趕來加固。也不知那一群姑娘可有乖乖呆在結界之中,生於亂世,人為刀俎,她們也實在可憐。”
謝棕琳輕嘆一聲,又道:“她們同你我不同。魅妖生於山水之間,無形物體,生來便是給人當花肥的東西。也虧得他心善,否則就這一群鶯鶯燕燕……”
她話到一半,說不下去,朝華見之不忍,忙轉移話題道:“你既是來行善,方才在東君處為何不說?”
“要我說什麼?我二人並非夫妻,我同他也未曾有一字誓言。怎地,這般上杆子的事還要我在東君那老混蛋面前說一遍麼?”
謝棕琳痛失一……露水情緣,脾氣越發急躁,一言不合一點就炸。朝華摸了摸鼻子,心道,你二人未曾有一字誓言,你落難之時人家還不是巴巴到蘭臺寺之中救你。
怎地你們這些人就竟想著這些虛頭巴腦之事,卻對人家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然話是這麼說,真到了自己頭上卻又著實令人氣悶。朝華一念臨衍之所作所為,又氣且痛,忙低聲咳了咳,道:“那你攔人家鬼帝引魂使作甚?”
她話一出口,旋即十分後悔。
——這還能是作甚?陸輕舟生魂歸於長河,引魂使即便不引渡他的魂魄,對其魂魄的歸處想必也略知一二。謝棕琳雖口上嫌棄,實則掛牽得很,她生怕陸輕舟的生魂引渡之時出了岔子,左右一通盤問,直將那引魂使都問得心浮氣躁方才放下心。
昔年她二人遊戲紅塵之時放肆慣了,怎地這許久不見,年歲漸長,她一個百年修為老妖怪也偏生栽到了一個修道之人手中?
朝華搖了搖頭,心頭腹誹,表面上一派沉肅,道:“你可知那時淮安王抓你所為何事?”
“不知道。”謝棕琳道:“但我頗想把那孫子抓出來拆皮剝骨,此事你千萬別攔著。”
朝華又搖了搖頭。
待謝棕琳一番悵惘罷,二人轉身欲走,朝華忽而想起什麼似地在齊雲觀前拜了拜。謝棕琳見之訝然,卻見朝華自顧自折了一枚枯樹枝,猶豫片刻,朝那荒頹的山門前緩緩跪下身。
“你這是……?”
朝華將那枯樹枝一頭點燃,小心翼翼插在皚皚雪地之中。
“昔年我同靈犀道人雖有些小嫌隙,私心裡我也實在敬佩他的為人。依照九重天的舊俗,人死需得點一盞明燈護著,我這裡沒有引魂燈便姑且以這枯樹枝代替吧。”
她言罷,俯下身,朝齊雲觀之中磕了三個頭。
是為悼念本已為數不多的故友,為了悼念一段風骨,也是為了悼念這風骨之後的許許多多她的明燈。朝華直起身,低著頭,雙手合十,卻見那枯樹枝上的孤火彷彿有生命一般跳了跳。
說來也怪,那孤火併未順著枯樹枝一路往下燃放,豆大的火彷彿懸置在了樹枝頂,不受凌冽寒風所擾,長明不滅,穩如泰山。
朝華站起身,回過頭,卻見謝棕琳在她的身後早已泣不成聲。
她訝然挑了挑眉,手足無措,猶豫許久,緩緩將她抱在了懷中。
“沒事的沒事的,”朝華一面撫著她的背一面輕聲道:“他的魂火很快就會渡過長河,而後三十年,他會有一個新的人生。沒事的,你要哭便哭吧,我在這裡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