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跑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軀體躺在父母親的房間裡!
“媽,你成天要麼就守在這裡,要麼就呆在你房間裡唸佛,運動太少了,你這個年紀,應該每天多用一些時間出去走一走。看你走路都沒有去年利索了。”
“唉——小跑一天不醒,我是一天都沒有心情出去。”
“媽,小跑一定會醒來,我們會照顧好他的。趁上午空氣好,你出去走一走再回來陪他可好?”
馬跑跑洗完了碗,也走進房間,一邊穿外套一邊幫著牛么嬸勸他媽出去走一走。牛么嬸說著話將奶奶扶出房間,一直扶到屋外院壩裡去。
“霧霾天外面的空氣有啥子好!”奶奶不太情願出門。
馬跑跑穿好外套又跟出來說:
“我買菜去了。”
馬小跑分明瞧見奶奶確實比去年顯得更老:頭發幾乎已經全白,臉上的皺紋更多更深,背也駝了一些,不過身子骨還是顯得十分硬朗。
牛么嬸返身進屋端著洗臉盆出來,想是要將洗臉水倒去陰溝裡。
馬小跑從母親和奶奶的對話中猜測到,父母親為了日夜照顧他方便,將他的軀體放在他們的房間裡。
他急於想進母親的房間瞧個究竟,於是從冰箱上跳下,透過消毒櫃、地面、椅子、飯桌,再跳到地上,快速爬進母親的房間。他跳上靠門首的床頭櫃,繼而跳上床,再跳到床頭板的頂端,趴下來靜靜地觀察屋內的情形。
父母親的雙人床上被子疊放在枕頭上,床邊搭著一根女式圍脖,此外床上就沒有什麼了。
原來,靠窗那一邊加放了一張單人床,有一個人靜靜地躺在那張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被蓋、床單、枕巾等一應床上物品被洗得幹幹淨淨,被鋪得整整齊齊。
床上那張仰躺並雙目緊閉的臉,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臉,如果不知內情的人一見,一定以為他正在熟睡之中。
他的頭發幾乎長過耳朵,顯得有點長,但是梳得順貼,一點也不顯零亂。他的臉幹淨整潔,也不見唇上和下巴上的胡須,顯然是被刮理過。
凝望著自己靜靜躺著的軀體,馬小跑頓時淚如泉湧如今,他的眼睛既無眼瞼也分泌不出眼淚,再多的淚水,也只能在由蟋蟀軀殼包裹著的魂體內流淌)。他悲傷莫名地想到,此時此刻,自己的魂魄和自己的軀體近在咫尺,卻無法結合在一起使自己蘇醒,天底下,還能有哪一種生離死別之痛,能夠大過自己此時此刻靈與肉不能聚合的痛苦!
馬小跑正打算跳到單人床頭上,與自己的軀體距離近一點,好生瞧一瞧自己,卻看見母親再一次進屋。
牛么嬸抽出床腳的膠凳放在兩張床之間,雙手伸進被子中,開始按摩馬小跑的雙腿。
望著母親的背影,馬小跑的淚水再一次在魂體內奔湧而出。他完全能夠想象,母親為了精心照顧他,受了多少累又受了多少罪。母親一定每天數次為他擦洗揉搓身體,害怕他的身體因為長躺不動生蓐瘡,血脈不通肌肉壞死。母親一定三天兩頭為他更換床單被褥並清洗,不允許他的身體和床上有任何一點臭味和汙跡。母親一定每晚數次爬起來看視他,看看他醒來沒有,有什麼需要。母親一定時時刻刻在心裡祈禱,期盼他快快醒來,象所有年輕人一樣活蹦亂跳。為了他,不知母親流淌了多少回淚水,哭腫了多少次眼睛。為了他,不知母親熬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忍受了多麼痛徹心扉的悲苦。母親原本漆黑的頭發,如今卻顯出花白,母親原本豐滿紅潤的臉,如今卻盡顯臘黃消瘦和疲憊。如今的母親,看起來並不比奶奶年輕多少!
唉——母親,我親愛的母親,你受兒子的折難了,兒還陽回來,定將以百倍的孝心報答您!
牛么嬸揉搓完馬小跑的臂和腿,將壓皺的床單和被褥理平。撫摸過他的額頭和臉頰,隨後坐在床頭前,靜靜瞧著他,一動不動,似乎要永遠那樣瞧下去。
馬小跑跳到單人床的床頭上,站在自己的軀殼躺著的頭上方,默默瞧著母親。
牛么嬸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跳動,呆呆地凝視著他的軀體,眼中無聲地流下兩行淚來。
馬小跑望著母親那悲傷無盡的形象,心裡立時絞痛到無以複加。
他想,不知母親每天瞧著他的軀體會哭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