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走了整一個月,江宛一行人總算是快要到定州了。
熊護衛說,最遲明晚,一定能進定州城中。
離開商都浚州後,一路荒野,零星行人也都是面黃肌瘦,塵土滿面,倒顯得熱鬧繁華的峻州城似浮在荒涼北地上的一場海市蜃樓。
思及汴京,印象雖稍顯模糊,江宛卻也記得街上紅燈籠綠樹叢,連老太太也要在腰間扎一條顏色鮮亮的腰帶,更別提少女們顏色各異的羅裙小衫,可此地卻是天地一色俱昏黃。
月亮卻比汴京要大一些。
江宛倚著欄杆望月,心潮起伏。
看月亮的時候總覺得寂寞,此刻卻覺得愜意。
奇怪的是,她對模糊一片的未來並沒有多少擔憂。
在汴京多次生死一線,真的把她鍛煉出了一點泰山崩於前而不倒的淡然。
可現在想起汴京諸事,想到她第一次看戲,第一次逛花樓,第一次進宮,真覺得浮生若夢,多少光景稍縱即逝,什麼痕跡也不曾留下。
江宛回過神,發現天邊那個幾乎圓得完滿的月亮已經被雲層遮得嚴嚴實實,只在邊緣透出一點柔潤的瑩光。
阮炳才提著兩小壇酒過來,順著江宛的視線抬頭:“這天上也沒有月亮啊,你看什麼呢?”
江宛轉頭對他笑:“我在等風把浮雲吹開。”
阮炳才眉毛一翹:“夫人好雅興。”
“阮大人亦然。”
阮炳才晃了晃手裡的小酒罈:“喝酒嗎?”
“喝。”江宛拿過小壇酒。
瓷質酒罈落在手中微微生熱,蓋子用布料密密封著,這布雖然尋常,但上頭卻繡著一朵開到燦爛時的杜若,花瓣層疊,栩栩如生。
江宛讚道:“這酒才當真風雅,沒想到此處也有人用得起這樣的巧思。”
“哪兒的話,”阮炳才笑道,“這酒是我從京城帶出來的,一直捨不得喝。”
“原來如此。”江宛揭開蓋子,聞著濃郁的酒香,忍不住先低頭,抿了一口。
酒入喉中,激起一陣火辣。
阮炳才站了一會兒,忽然問:“眼下無人,我想問夫人一件事,夫人是否願意如實作答。”
江宛道:“但說無妨。”
“你為什麼不和圓哥兒一起離開?”
阮炳才望著她,顯然很想知道答案。
江宛想到當時把圓哥兒塞進櫃子裡時的緊張,只覺悵然若失。
“我太累了,”江宛嚥下一口酒,“我真的太累了。”
“普通人要想每日吃什麼喝什麼,家境生計,來錢門路,人情往來,孩子的學業,長輩的身體,這些我全都要考慮,可我要考慮朝野局勢,勳貴派系,南齊北戎,我必須去想,因為我想活下去,可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活下去,今天會不會死,會不會有人因我而死,我左右為難,瞻前顧後,想做的事沒法做,想救的人救不回,我一次次被自己的侷限打敗,一次次認識到自己的弱小,所以我撐不住了,我實在太累了。”
我在心裡發了無數個誓言,要保護我的孩子,可是到頭來,我還是忍不住想逃,太沉了,這些責任忽然降臨,在我還稀裡糊塗的時候,這根本不是我要的,我選的,從始至終我都不想成為風暴中心,我不想整個天下都以我為支點上下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