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死寂的客廳,冰冷的餐桌,桌上壓著幾張鈔票,一張便簽,讓他自己買點東西吃。
母親不在,父親當然不在。
他把手按在鈔票上,寒意透過皺巴巴的紙片,傳到他身上。
他轉過頭,側臉映在灰暗的玻璃上,額角那道疤就像一條爬行的蜈蚣。
很小的時候,有次他獨自在家,想去夠櫥櫃裡的糖,卻把一個盆景晃了下來。陶瓷邊緣砸在額頭上,砸出一道口子,縫了好幾針。
他抬起手,按在那條疤上。每次感受到那凸起的瘢痕,就彷彿在心髒上劃開一條裂縫,膿血汩汩湧出。
那個家的母親是那樣慈愛,那個家的兄弟是那樣和諧。
為什麼他得不到這一切?為什麼他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裡,做一個窺伺者?
他明明……跟仲文齊那麼相像。
對方跟他有一樣的年齡,一樣的父親,甚至一樣聰明,就像他的映象。
可是,那面鏡子是多麼完美。
他站在鏡面之外,只能徒勞地望著那幸福的家庭,無論如何也無法走入其中。
他真的,真的,很想得到鏡中的一切。
我是可以取代他的。他想。
隨著他跟仲文齊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這個念頭也越紮越深。
他也很努力,他也很會學習,為什麼父親不能用同等的愛去愛他?為什麼他得不到同等的幸福?
那天,他們照常在樹林裡見面,仲文齊滿臉興奮地告訴他,有個好訊息。“媽媽最近工作很忙,會晚回家,”他說,“我出來就更方便啦。”
他望了對方一眼。他求之不得的陪伴,對方唾手可得,偶爾少一點,居然還是件高興的事。
“下次我們換個地方吧。”他忽然說。那個計劃越來越清晰,他已經能勾勒出大概的輪廓。
“去哪?”仲文齊問。
“我看這裡有條河,”他問,“你們學到水藻那一課了嗎?”
仲文齊激動地點點頭。
“我們一起去撈水藻怎麼樣?看它們在太陽底下會不會變顏色。”
“好啊,”仲文齊想了想,“之後幾天,哥哥會接我放學,等等看什麼時候有機會吧。”
機會來得很快。
哥哥飛也似地跑去遊戲廳之後,仲文齊很快從書店走了出來。他來到映月河邊時,那個孩子已經等著他了,甚至還找好了撈水藻的塑膠瓶。
“你真細心。”仲文齊說。
他把水瓶遞給仲文齊,再次確認了一遍周圍。沒有人,沒有攝像頭,附近民居的窗戶也看不到這個角落。
仲文齊握著瓶子,卻沒有馬上蹲下來撈水藻。“對了,”仲文齊把手錶摘下來,“這個送給你。”
他盯著那隻手錶,表帶上貼著一圈星星貼紙,很幼稚。
仲文齊見他沒有動彈,手又往前伸了伸。對方從第一次見面,就時不時望著這只表,他想,一定是對方很想要,但爸爸又不給買。
也是,一個打孩子的父親,怎麼會滿足孩子的願望呢?
他猶豫片刻,拿了過來,放在褲子口袋裡。“你把表送給我,你爸媽不會說什麼嗎?”
仲文齊聳了聳肩。“沒關系啊,”語氣很輕松,“再讓爸爸給我買一塊就好了。”
就在那一瞬間,就在那一瞬間,他花了很長時間構建的、嚴絲合縫的齒輪,開始轉動。
他伸出手,猛地把仲文齊往前一推。
平靜的水面破碎了,水花翻湧起來。在腦中想象和真正動手到底還是不一樣的,他急促地吸了口氣,慌亂地轉身,從案發現場跑出來,身後傳來隱約的呼喊。
就這樣,那面幸福的鏡子摔落在地,跌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