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許頌驚訝:“還是個文化人啊。”
他原先也以為趙懷京是那種不著邊的公子哥兒,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但是來了這裡,發現這人又是支教,又是照顧朋友的家人,還真的跟平時他了解的趙懷京不一樣。
“原來你是這樣的人。”許頌嘀咕著。
趙懷京別的沒什麼,耳朵和眼睛好使,許頌說的話他都聽了進去,這話他不常聽,現在也覺得有趣:“那我原來是什麼樣的人?”
“這……”許頌也不敢說啊,趙懷京什麼風評,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你也不解釋解釋?聽見那話心裡不添堵嗎?按理說,你們那眾公子哥兒誰也沒你有骨氣,在這兒肯定待不了那麼長時間。”
“沒什麼好解釋的,我原先就是那樣的人,現在也是。”趙懷京從不覺得自己變了什麼,只是陳鋒這個人值得趙懷京這麼上心,別的人,趙懷京看都不想看一眼。
“不過還是有點不一樣。”許頌說,“你也就承認吧,誇你呢。”
趙懷京:“行,那我就收下了。”
後邊的事兒都是許頌忙活了,他跟配助聽器的醫師交接,還有詢問一些注意事項,趙懷京全程在旁邊就是主打一個,聽不懂,但是陪伴。
“現在這助聽器,分那種……”許頌剛開口,就被趙懷京打斷了。
“配最好的啊,有什麼好問的。”
“行。”既然趙懷京這麼說,許頌也不再過問。
爺爺不是一直聽不見,是突然間聽不見的,聽許頌說,老年人的話相比助聽器,人工耳蝸會好一點,但是爺爺的身體經不起來回反複的折騰,所以,如果助聽器能聽到的話,也沒必要再遭這個罪。
趙懷京給爺爺打著手勢,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手上的這個助聽器,似乎在斟酌下一步要怎麼解釋。
“你幹啥呢,動來動去的,要表演唱戲啊?用不用給你騰個舞臺?”許頌道。
“我解釋啊。”趙懷京翻了個白眼:“不明顯嗎?”
下一秒,許頌就接過助聽器,跟老人用手語溝通起來。
趙懷京一下子沒了脾氣,合著這人會打手語,不早說,自己在這兒演半天。
趙懷京站在外面等醫生除錯完,他在裡面沒地方站,那辦公室小的要死,一張桌子,兩個椅子,他也想在裡面待著,沒地方待,不過他就是在裡面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
“趙懷京!”等了一會兒,許頌突然出來,他沖趙懷京招招手,語氣裡有些激動:“快快快進來,讓爺爺聽聽你的聲兒。”
趙懷京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他連忙走進診室,正撞見老人渾濁的瞳孔微微震顫,他忙喊道:“爺爺!能聽見我說話嗎!”
他之前這麼喊,老人是聽不到的,只有等趙懷京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才能感受到趙懷京的接近,但是現在,趙懷京看見老人抬起頭臉上露出笑容的那一霎那,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心裡也跟著激動,連忙蹲下來,道:“我是趙懷京啊!我是陳鋒的……我是陳鋒的兄弟。”
爺爺張了張嘴,喉結艱難地滾動著,在喊著他的名字,夾雜著西北方言的口音,有些讓趙懷京感覺到陌生,但是他還是能聽出來爺爺說的什麼。
看著老人皸裂的嘴角扯出笑紋,趙懷京心裡是真的高興,他現在就想立馬讓陳鋒知道,爺爺能聽見了,他終於又能聽見孫子孫女的聲音,不用再守著漫長無盡的空洞的世界。
“謝了啊,許頌。”趙懷京說。
“謝什麼。”許頌說:“錢你付的,人你找的,我沒幫什麼。”
趙懷京一路上甭提話有多少了,他跟爺爺從陳鋒小時候嘮到陳鋒現在,原先他不知道的事兒,現在都知道了。
像什麼陳鋒小時候也是個調皮搗蛋的家夥,像陳鋒上高中的時候就學會自己賺錢養活家裡了……
許頌在旁邊聽著,不懂趙懷京對陳鋒這麼感興趣幹什麼,他也就聽個樂呵,外面天已經黑透了,他瞥了趙懷京一眼,發覺這人臉上帶著笑,跟來縣裡時候的一言不發大相徑庭,眼睛亮晶晶的。他好像遇上什麼陳鋒的事兒就變得特讓人感覺不一樣。
“陳鋒……”趙懷京由衷地說:“陳鋒真厲害。”
爺爺的記性雖然不是特別好,但是能講的一點兒也不少,他還記得送陳鋒上學的那條路怎麼走,先出了鎮上,走小路,那條路夏天的時候,有樹蔭,不熱,然後再轉彎,拐好幾道……趙懷京也聽不懂,老人家說的話十成裡面有八成是方言,可他就是迎合著,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哪條道是哪條道,分不清酸棗樹和沙棘的區別,更不知道爺爺口中的那些個地名。
趙懷京盯著那截顫抖的食指,彷彿能看見十幾年前陳鋒的書包肩帶正在老人的背上晃動。
許頌心裡想,這趙懷京還真是夠能編的,不知道的以為是他送陳鋒上學,又或者是他也來這兒上過學。
其實那條路早就修了,都過去十年了,那些被老人反複唸叨的羊腸小道,早已被推土機碾進地基深處。那條爺爺記憶裡磕磕絆絆的老路如今已經變得寬敞了。
時代都在向前發展,有的地方發展的快,有的地方發展的卻有些慢,那些會跑的會走的,一個個跑走飛走了,有人乘著高鐵呼嘯向前,有人卻被永遠留在了某個角落。
只是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他還有一些人依舊停留在那個磕磕絆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