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清晰明顯的血管走向,然而多次失敗的陰霾籠罩,她越發懷疑自己,始終找不對感覺,捏著針柄猶豫了數秒,才敢施力。
一盆冷水很快兜頭澆來。
這次不僅沒有回血,針頭刺入後她竟找不見血管的方位了。
許多經驗豐富的護士遇到這種情況,往往會稍稍退針,調整角度後再深入。
她想要效仿,眼前猛然閃過6床老太太痛苦的表情,生怕畫面重演,心灰意冷地取了棉簽,再次拔針。
“真的對不起,我馬上去叫技術好的老師過來給您紮。”池雪站起身,重複著不知道說了幾遍的道歉,鼻腔中酸澀之意洶湧而上,但她強忍著,躲在口罩後面呼了口氣,調整情緒,“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關系姑娘,你紮的一點不疼,就跟螞蟻咬了一口似的,”10床笑著安慰她,“我感覺針都沒紮進去,你是沒敢用力,別著急,再練練!”
去找楊柳老師說明情況後,難以言喻的挫敗排山倒海般奔湧而來。
池雪在處置室中收拾著手中的醫療廢品,獨自待了一會兒,還是無法把情緒壓制下去,悄聲去了走廊盡頭的樓梯間。
白露時節,氣溫起起伏伏。
晨間風勢迅猛,安全通道一直敞開的門被“咣當”推上多次,附近的病人不堪其擾,護士長便讓人把它直接關上。
池雪來到樓梯間,重新和上門,在上行的樓梯上尋了一級臺階坐下。
她此刻也顧不得護士服幹不幹淨,抱著膝蓋,將腦袋埋進手臂中,任稀薄的日光將她雕塑般僵直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直到把自己憋的幾乎窒息,池雪才抬手把臉上戴著的口罩摘下來,仰起頭深吸了幾口氣。
這兩天的經歷在眼前如走馬燈般不停閃現。
時而是老太太的痛呼以及無言的凝視,時而是10床大叔的含笑又帶些嘆息的安慰,時而又是何安源如晴天霹靂般的轉述......
大抵是血脈中繼承有母親的底色,池雪雖然性格溫軟,但骨子裡隱隱透著要強。
慚愧,窘迫,歉疚相互交雜,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把她牢牢纏住,一點點收緊,勒得她喘不過氣,並漸漸從內心席捲起嚴重的自我懷疑和厭棄。
酸澀的淚意湧上鼻間,眼眶,快要將她淹沒。
她吸吸鼻子,攥緊自己的手,心中提醒自己不要這麼沒出息。
但眼前彷彿籠上了煙霧,一片模糊,眨了眨眼,淚水便不自覺得落了下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好吧。
那就哭出來,反正也沒人看到,哭完還要好好幹活。
她安慰著自己。
把頭重新埋回手臂間,正準備放縱自己嗚咽出聲時,遠處卻響起一聲“吱呀”。
好似落雨的江南忽然響起一記輕雷。
池雪徒然一驚,抬頭看去。
貼著消防通道標識的門口出現一道頎長身影。
陳妄書白大褂內搭件松灰色襯衣,手拿一隻資料夾,正要推門而入,輪廓看起來清峭奪目。
看到坐在樓梯口的女生,他目光凝了一瞬,卻沒有識趣地離開,反而不聲不響地踏入樓梯間,反手合上了門。
眼見他逐漸走近,池雪猛然回神,慌忙低頭擦掉臉上的淚痕,並謹慎地向欄杆一側挪動身體,給他讓路。
一步,兩步。
視野中出現他隨步幅曳動的衣擺,空氣裡浮動起幹淨冷冽的氣息。
池雪低頭默不作聲,只希望這會兒的自己毫無存在感。
可惜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