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詩呢歌地下世界的秩序成員來說,只是很好奇長久沉睡的聖烏爾班為何消失了,連同這個王國為數不多飽含詩意色彩的螺旋階梯都被摧毀,至於城堡上層完工沒多長時間的建築,跟漂亮階梯是一樣的悲劇命運,但起碼,總算見到了久違的陽光和星空。長時間沒有露面的秩序長沒有解釋這些疑問,連副秩序長烏利塞帶著一根巨樹返回黑天鵝湖,大執政官都沒有任何迎接,那棵沒有一片綠葉的古樹被種植在原本屬於聖烏爾班棲息點的底層,接下來羊角實驗室第一時間給出了設計圖,複製重塑螺旋階梯,使得詩呢歌地下城堡繼續依賴人工陽光。
當那株霍爾教授嘴裡的厄休拉大地樹眼綻放出第一顆綠芽,臉色依然有些慘白的秩序長終於走出了密室,出現在公眾視野,這給予所有在秩序大樹上攀附生存的脆弱藤蔓莫大信心。奧古斯丁在跟烏利塞進行了一場私下交談後,坐在霍爾執教的教室後排位置,只是休息了片刻就悄悄離開,隨後參觀了菲奧娜夫人和路易管家的成果,一樣都沒有做過多的停留,甚至沒有給兩位詩呢歌新紅人任何拍馬屁的機會。回到蜜糖,站在那樽“淑女的秘密”前,駐足凝思,奧古斯丁伸出手,笑了笑。
“我們都活著,就好。”
哪管外面的世界是風平浪靜還是洪水滔天?
事實上,暫時訊息有些閉塞的奧古斯丁不清楚外頭的大陸真的是驚濤駭浪了,與牧首親自頒佈討論禁令的梵特蘭蒂岡不同,拜佔奧教廷的資深神學家們都在討論暫命名“黑天鵝聖降”到底存在何種意義,有人說“這是神聖帝國崛起的象徵”,但馬上有反對者跳出來說“正好相反,不斷開拓版圖的神聖帝國馬上就要完蛋了,這是神罰的徵兆,是主對一個偽信帝國的憤怒”。到頭來,沒有一個能讓大多數人信服的結論,倒是那位躲到了北極鐘聲大教堂的黑皇帝,終於打破沉默,說了一句聽上去很潑皮無賴的“這只是個玩笑,就像你們的狗屁教皇一不小心成了主的代言人”。信奉神秘學的學者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慄,皇室占星師這個最枯燥也是最沉默的小眾群體則更為忙碌,每次不在既定軌跡內的異象,都是一次對漫長而艱辛推理的蠻橫推倒,數位年邁占星師直接帶著絕望眼神猝死於堆滿圖紙的寬大書桌前,老人們的書桌註定由同一種材質製成,黑雞心木,古拉蘭語寓意“旁觀者”;至於那些被王室或者大貴族隱秘資助的冒險家都紛紛前往蠻荒大陸,試圖為支付大筆鉅額金幣的僱主找到答案。
當烏利塞當做親生女兒精心飼養的生命古樹汶蒂生出第一根新枝並且爬滿蒼翠綠葉,半年內除了禱告和閱讀就無事可做無事能做的奧古斯丁終於輕鬆地微笑了,蜜糖的小秘密被揭開,溼漉漉的蘿莉站在他面前,雖然肉體很脆弱,尤其是胸口部位有一個無法痊癒的烏黑傷痕,但她的精神狀態比奧古斯丁設想得要好很多,像一個殷勤管家彎腰遞上早就準備好的華美公主裙,是她最鍾情的月季系哥特風格,她穿上裙子後,提著裙襬旋轉了兩圈,然後衝入奧古斯丁的懷中,這次他沒有用手抵住她的腦袋或者用腳踹開,緊緊抱住她嬌小的柔軟身軀,不打算詢問玻璃樽內的一切,一位有隱私的小女士才是合格的淑女。
她察覺到奧古斯丁的吃力,很快主動跳下來,頭疼道:“奧古斯丁,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伊莉莎白呢,蜜裴芬公主呢,還是誰呢?”
奧古斯丁哈哈笑道:“這我可不管。”
小管家跑向能讓五六個她橫躺著的大床,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奧古斯丁本能想要去攙扶,但馬上縮回,因為這是不必要的動作。她撲在大床上,裹住被子,在大床上快樂翻滾,奧古斯丁緩慢走到梳妝桌,將從泰坦帝都淘來的切腹兔子布偶和《鮮花和鮮血》的結尾一齊交給她,坐在床邊上,看著她小小感激並且希望能夠擠出幾點眼淚的滑稽表情,奧古斯丁無奈道:“好啦,我確認已經收到你的感謝,就別為難自己了。”
“奧古斯丁,你越來越善解人意了,是準備接受我的愛情了嗎?!”小管家尖叫著鑽出被子,想要摟著奧古斯丁一頓猛親,可惜這下被奧古斯丁按住了小腦袋,無法得逞。
看到奧古斯丁有些氣喘,她放棄了掙扎,玩弄著一眼就喜歡上的切腹兔子布偶,兩本封面精美的《鮮花和鮮血》被放在膝蓋上,還捨不得翻閱,突然,蘿莉管家丟掉布偶,雙手使勁揉捏自己的胸部,望著一頭黑線的奧古斯丁,歡呼雀躍道:“奧古斯丁,我的胸部好像大了些,耶!”
奧古斯丁平靜,保持平靜,不發表任何言論,實在是不忍心去揭穿蘿莉管家毫無根據的自我催眠。
奧古斯丁輕聲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書房給一些帝都大人物寫幾封道歉信,因為畢楊山脈的那棵厄休拉古樹被搬來了,等睡上一覺,做個好夢,然後再去看一下,會有驚喜的。”
她點了點頭,將書籍放在床頭,抱著那隻陰暗風格的切腹兔子布偶縮排被子。
奧古斯丁幫她蓋好被子,走出蜜糖,卻不是返回書房,而是直達最底層,背靠著那棵被鑲嵌入一顆破損龍眼的生命古樹,彷彿一頭受傷的灰熊陷入了冬眠。最後的思緒是:那個手持傳說中毀滅號角的老傢伙,可真是強悍,竟然憑藉先祖英靈共同阻止了聖烏爾班的大部分破壞。這個不知道有沒有活了一千年的變態,希望別直接跑到詩呢歌城堡復仇,否則到時候就真要完蛋了。老傢伙,你別逼我把最後那張不算底牌的人頭牌都砸在你臉上啊。
蜜糖裡,閉上眼睛數星星和羊羔好不容易到了一千以後,這期間還五十五十跳躍了好幾次,蘿莉管家睜開眼睛,捧起一本《鮮花和鮮血》,拎著那隻布偶,悄悄來到被她命名貓眼的地方,見到了那個誕生第一天就由於受到泰坦亡靈詛咒而無法行走的年輕女人,潘多拉,一頭瀑布一般的美麗黑長直髮,她原本在低頭翻看不知道已經是第幾遍了的《盲人的眼睛》,看到小女王,微微一笑,輕柔道:“你好。”
“對不起,讓你擔心奧古斯丁了。”小蘿莉興許是第一次說出口“對不起”這個最討厭憎惡的詞彙。
“我也擔心你。”潘多拉微笑道。
小蘿莉撇了撇嘴,“分量可不一樣。”
潘多拉沒有否認。
小女王坐在潘多拉眼前的地上,可憐的兔子被墊在屁股下,她緩緩道:“我猜得出,這段日子奧古斯丁過得很辛苦,但一定在你面前表現得很自然。我當時雖然被釘在枯巫石柱上,但能感受到奧古斯丁被聖烏爾班神眷後得到解放的核砝已經數次接近崩潰邊緣,那顆劍聖都砍不出印痕的提坦龍眼恐怕都已經出現裂縫了,他當時大概算是一個重度感冒發燒的傢伙,卻偏偏洗了個刺骨的冷水澡,能在你面前假裝安好,這是他的最大努力了,所以如果這段時間他探望你的次數有所減少,希望你能夠理解。聖烏爾班沒了,徹底沒了,好不容易積攢了點家底,又變成窮光蛋,這一切都歸咎於我的任性和自負,更可悲的是奧古斯丁好不容易從克萊門特家族騙來的‘聖骸’鎧甲,也被一位劍聖劈裂了,潘多拉,你知道這件鎧甲的寶貴嗎?”
潘多拉輕輕搖了搖頭。
蘿莉管家感傷道:“它的別名是‘神祗的骨骸’,有兩件,一件來自隕落於人間的光明神祗,最終被聖徒阿樂翰穿上,後來被收入皇室,大概成了朱庇特大帝的私人收藏。另一件便在奧古斯丁身上,由墮落大天使長在‘審判日’遺失在某個深淵,不知如何被黑暗種族獲得,這樣聖器,就成了黑暗世界的戰爭根源,它可能是除了那枚黃金懷錶,最讓奧古斯丁在意的東西了。一般從不會重複一個話題的奧古斯丁可是三次說到為了這個最適合保命的好玩意,差點獻出了屁股。”
聽到這裡,潘多拉微微一笑。
蘿莉管家忍不住不那麼淑女地翻白眼道:“喂喂喂,你還笑得出來!真不知道奧古斯丁怎麼會喜歡你,他那麼悲觀,你卻這麼樂觀。”
一個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一個卻像馬上見到曙光的黎明。
小女王想不明白,所以就不去費神了。
其實昏迷狀態的小女王還是低估了那場大戰給奧古斯丁帶來的創傷和後遺症,假如不是聖烏爾班最後那道明顯違反“無瑕疵的,絕對公義的,直達至善至美”原則的光柱,奧古斯丁的確可以依靠脈點和提坦龍眼法杖回到黑天鵝湖,但代價是在橫跨大陸的傳送中,死於未知的神秘,只會留下孤單活下來的她。對生死一直看得比紙還單薄的她即便失去了小男孩和小女孩,還能做到將悲傷藏在心中,可如果沒了膽小鬼奧古斯丁,沒了他總是唱走調的《搖籃曲》和《小繆斯》呢?
潘多拉輕柔道:“伊莉莎白小姐,您是奧古斯丁唯一願意付出一切的朋友,所以您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我一直很感激您,如果沒有您,奧古斯丁的笑容會少很多很多。”
小女王嗯了一聲,然後陷入沉默,兩位女士各自翻看文字風格截然相反的兩套書籍,蘿莉管家呢喃道:“如果能帶上迪米特,會不會好一些?”
但馬上推翻了這個荒謬,她自嘲道:“我真是個傻瓜,聖烏爾班怎麼會允許被一個黑暗物種站在頭頂的褻瀆。”
她拍拍屁股,拎著布偶站起身,笑道:“潘多拉,等我看完了《鮮花和鮮血》,就借你閱讀。”
潘多拉微笑道:“好的,那我向您推薦這本《盲人的眼睛》。”
這恐怕就是淑女間的小默契了。
第二天,不知道是該用驚喜還是噩耗來形容,秩序見到了他們的蘿莉管家,就坐在厄休拉古樹的枝椏上閱讀《鮮花和鮮血》,很悠閒的倨傲姿態。
對於任何詩呢歌角色飽含謙恭意味的尊稱,蘿莉管家都沒有理睬,只有特意忐忑前來打招呼的昆丁夫人,小女王才拿出一點點熱情瞥了眼,所有視線都集中在這隻金絲雀的胸部上,這讓心情還算不錯的管家大人臉上立即佈滿陰雨,做了個口型,立即嚇得昆丁夫人慌張逃離,規模比密歇爾山峰還密歇爾的胸脯不由自主地一顫一顫,看得小女王恨不得馬上去蜜糖拿上皮鞭甩過去,把高聳的密歇爾鞭打成平原,哦不,是盆地才開心。
夏日裡的黑天鵝湖,去年種植下的魁北克糖楓和懸鈴梧桐都已經可以讓人在樹蔭下舒服休憩。無視小女王滿地打滾撒嬌抗議仍然拒絕她跟隨的大執政官,帶著金髮瘸子少年和巫妖王那不勒斯行走於連成片的陰涼樹蔭中,這裡鋪出了一條終點是詩呢歌城堡上方的大理石小徑,聘請了三位戰戰兢兢不敢收取一顆銅板報酬的畫家,在大理石上繪滿了紫曜花,起先無人膽敢踩在小徑上,生怕造成對羅桐柴爾德家族懷有不敬的歧義,在秩序長的宣告後才放心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