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就在藥罐子裡泡大的段無胤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曾經在雷霆城與那位紫衫大國師有過一面之緣,此後段無胤便拿這位風流無雙的人物作為自己人生標杆,學那位玄姓大國師苦心鑽研玄學,韜光養晦,默默修行。
謀定而後動,最終他接詔授封,終於從雷霆城出發來到洛陽。
他當然知道眼前那位端坐黑馬之上白袍邋遢的男人在當今世上憑藉著獨步天下的佛門大金剛體魄,足以殺入洛陽,再殺穿出來,如果有閒情逸致,來個七進七出也不是不可以。
自己憑什麼攔他的路?
段無胤笑眯眯道:“兩位大可以放心。段某雖不是什麼好人,但自問在白禪前輩面前,也沒有什麼資格去做壞人。我只是想與二位,或者說與白禪前輩,單獨做一個交易。”
就憑這個交易。
端坐在馬背上的易瀟開始打量這位笑起來人畜無害的病怏怏公子哥。
這位繼承了威武候封嗣的年輕城主,笑容溫和陽光,一隻手揉捏著巨大玉獅子的頭顱,另外一隻手點指官道旁的一個方向。
如果唐小蠻和鍾雪狐沒有走遠,一定可以認出那個方向便是體質彪悍若龍象的野蠻男人奔離的方向。
“白禪前輩是奔著佛骸來的,十三年來,洛陽圈子裡的那些人幾乎全都心知肚明。”段無胤突然想到了洛陽那幫一肚子壞水的大官僚們對這位連續十三年每年扮著蹩腳落榜士子偷偷摸摸進都實則來考察佛骸的怪物級別人物溢於言表的厭惡之色,以及嚐盡千方百計偏偏奈何不了這尊大菩薩的憤恨神情。
他緩緩收回點出去的手指,搖頭微笑道:“其實有很多人都是奔著佛骸來洛陽,多是八大家中人,每年都不例外。曾經有位高人對段某說,洛陽開了城門十六年,年年太平,但唯獨今年不一樣,這句話似乎並不是空穴來風。”
白袍老狐狸看著這位之前自己明顯走眼了的紫衣年輕人。
這個即將受封諸侯但野心顯然不止於此的北魏年輕男人表現的不像明面上那麼簡單。
“的確。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藉著洛陽七月七士子宴魚擁進入這座雄城,打的都是佛骸的主意。”段無胤自顧自笑了起來,這位病秧子紫衣公子氣質極為陰柔,笑起來有股令人骨子都酥軟的寒意。
“之所以曹之軒能夠極有魄力地任由江湖人在洛陽扎點,肆意探查。”段無胤聲音平靜道:“真正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六道佛骸沒有鑰匙,根本開啟不了。世上又有幾人能集齊六道鑰匙?”
“這座佛骸關押了八大家距離超脫境界只差一步的所有老怪物們,從建立初始,到十六年前關閉佛骸大門的那一刻,就從來沒有動過再度開啟的念頭。”
“六道輪迴。六把鑰匙。”段無胤微笑道:“如果集不齊,這座空前絕後的牢獄便永世不會再見天日。”
“這是我的誠意,想與兩位,做一個交易。”
病怏怏年輕男人從紫囊之中掏出一隻雕琢精細的細白象牙。
“這柄鑰匙能開啟餓鬼道大門。”
段無胤蹲下身子,極有誠意將餓鬼道鑰匙放在地面之上,站起身子退後三步,微笑抬起頭。
易瀟眯起眼,在那根雕琢精細的白玉象牙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邀北關那位森羅道女閻王截殺自己之時,擲出的那柄玉面髮簪,與這根象牙散發著同源的氣息。
六道。三善道三惡道。
那柄玉面修羅應當屬於與餓鬼道同在三惡道之中的修羅道。
段無胤很滿意看到馬背上的白袍男人露出笑意。
他一直對自己的計劃很有把握,打動這位肉身舉世無雙的佛門客卿是預料之中。他不惜花費巨大精力得到神荼酒,以及這柄餓鬼道鑰匙,便就是為了今日的這一面。
......
......
柳禪七面帶笑意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餓鬼道象牙鑰匙。
這位修至大金剛體魄的佛門客卿只是淡淡一瞥,就懶得再多看一眼這柄丟在官道路面上的餓鬼道象牙,反而是低下頭對那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紫衣男人對視。
也許是那抹熟悉的紫色,也許是口吻之中幾乎與當年那個男人伏帖如出一轍的語氣,也是這個年輕人眼神中刻意掩藏卻遮蓋不住的倨傲,讓白袍老狐狸想起那個紫衫男人,便無故覺得一陣煩躁。
馬背上的柳禪七搖了搖頭,不再去看那個年輕人。
白袍老狐狸突然自顧自笑了。
低聲而笑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