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之娶的是表嫂赫氏的胞妹赫四娘,其實他比赫四娘長了十餘歲,但之前因故沒能娶成卓昭節的堂妹八娘卓昭姝,後來拖下來,倒是那時候半大不小的赫四娘貪圖他生得俊秀,鬧著要嫁給他——這件事情本來赫家和赫氏都沒當回事。
結果赫四娘打小胡鬧慣了,‘私’下里竟然自己跑去糾纏唐慎之,這要是換了個正常些或脾氣差些的郎君,必然要輕看她幾分。偏偏唐慎之雖然是宗室,又封了侯爵,脾氣卻軟得很,對個小娘子,怎麼也說不出來重話。
一來二去的,他竟然覺得娶了刁鑽又愛鬧、看著‘性’情和他完全不像的赫四娘也沒有什麼不好,與姨母遊氏提了提——遊氏轉告長媳,赫家‘門’楣不算高,唐慎之脾氣好,有爵位,沒有公婆拘束,雖然被捲進奪儲風‘波’裡去過,但當時也安全了,當然沒有不答應的。
……聽著阮穗娘一件件的稟告著事情,卓昭節一面心思飛了開去,一面和藹的敷衍道:“這些你看著辦就成了,這家你也不是頭一天當,怎麼還要來問我?事情‘交’給你我還不放心嗎?”
阮穗娘如今也有了尚在襁褓的長孫了,但長年保養,看著還算年輕,她笑得眉眼彎彎,脆生生的道:“媳‘婦’曉得母親信任媳‘婦’,只是這些東西都是要給皇后娘娘的,娘娘最是尊重信賴母親不過,若曉得東西都是母親聽過的,必然更加高興。這樣,即使媳‘婦’有疏忽的地方,娘娘必也不計較的。”
“徽娘幾時為難過你了?”卓昭節不覺一笑,道,“說得彷彿她欺負了你一樣。”
“媳‘婦’可不敢這麼說。”阮穗娘含笑道,“就是想用母親討娘娘高興高興呢。”
“什麼高興呢?”外頭忽然傳來聲音,卻是寧搖碧下朝回來了。
眾人忙都斂了嬉笑起身,阮穗娘與兩個孫‘女’都行下禮去,一身紫棠官袍的寧搖碧大步走了進來,軟幞正中、腰間‘玉’帶上各有一顆貓兒眼寶石赫赫生輝,他和卓昭節一樣,鬢髮已經染了霜‘色’,頷下蓄著短髯,但目光炯炯,倒是顯出老當益壯之態。
擺手免了媳‘婦’和孫‘女’們的禮,寧搖碧笑著扶過卓昭節,親暱的嗔怪:“老夫老妻了,還這樣拘禮做什麼?”
“誰還和你見禮?”卓昭節微微一笑,年歲雖然長了,嗓音倒還是透著鮮脆的意思,“就是坐久了,起來站一站。”
兩人相攜著坐下,阮穗娘識得眼‘色’,領著‘女’兒和侄‘女’一起告退。
等她們都走了,寧搖碧問起方才說的事情,卓昭節道:“還能是什麼?千秋節要給徽娘送些東西……穗娘好意,特意過來陪我說說話,打著來請我掌眼的旗號。”
寧搖碧聽了,微嘆道:“自七郎和五娘成家之後,咱們膝下確實一下子就冷清寂寞了,不如挑個孫兒來養著?或者曾孫也可,咱們不是才有個曾孫嗎?”
“孫媳進‘門’數年才得了這麼一子,要抱過來當然不是不行,可孫媳想來也是難過的,何必呢?”卓昭節搖頭,道,“當年祖母膝下不寂寞嗎?祖母也沒抱曠郎或徽娘去養,這事兒我也不做。”又道,“再說你不是說了,過兩年等泰郎也調回長安,曠郎在朝有了幫手就致仕?”
寧搖碧含笑道:“你放心罷,答應了你的,我說什麼也要做到的。”
頓了一頓,又溫柔的道,“我方才回來時聽下人說園子裡的梅‘花’開的很好,一起去看看?”
……當年卓昭節的外祖母班氏去世後,卓昭節雖然親自回江南奔喪,但回到長安後,還是時常愀然不樂。寧搖碧為了哄她高興,特意將之前申驪歌心緒不佳時故意放任得猶如荒野的‘花’園整飭了一番,重金從別處購了同樣是百年樹齡的古杏古桃,又在繽蔚院的樹種之外添了梅‘花’,以使冬日也不缺可賞之‘花’。請了天香館中最擅長種植草木、將南詔才有、在長安難以存活的鳳凰‘花’樹都順利種活在長安的岑丈,想方設法的種進了雍國公府的園子。
當初寧搖碧一共購得十四株古杏古桃古梅,最後種活的也只得三株,正好各一株,然而比起江南的繽蔚院已經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寧搖碧還在樹下安了一個和繽蔚院裡一樣的鞦韆,‘春’日裡支上軟煙羅帳子,斜靠帳內榻上,望出去恍惚之間又回到了尚未及笄的年華……
此刻聽寧搖碧提起,卓昭節眼‘波’都溫柔了好幾分。
寧搖碧忍不住抬手輕輕一捏她面頰,含笑道:“走罷。”
梅‘花’樹下,屏風雲榻香爐早就預備好了,榻上置幾,文房四寶亦列。下人們都知道雍國公夫‘婦’賞‘花’時最不愛被打擾,子孫也不來鬧的,此刻把東西設好,都避得遠遠的。
如今正是正月裡,前日才過了卓昭節的生辰,枝頭還殘存著積雪,設榻的地方把雪掃了,四周擺上炭盆,屏風又擋住了北風,並不覺得冷。
兩人相攜著手,在榻上坐下,仰看著頭頂星星點點怒放的梅樹,這是一株紅梅,開在雪中,在萬物未蘇的正月裡,真真是“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它一株樹,把整個園子都開熱鬧了。
像簇簇的火焰躍動於枝頭,那樣欣欣然的喜悅,看得人心情都豁然開朗起來。
卓昭節不禁感慨道:“所謂‘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可依我看,櫻桃紅時雖然‘豔’麗,到底不如這雪中紅梅,似點點‘豔’血,來的絕麗。”
“你說芭蕉,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寧搖碧拈著短髯,忽然笑了起來,“咱們在江南初遇時候……那個芭蕉葉子!”
卓昭節想了片刻才想起來他說的是白子謙,又驚訝又好笑,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忘記這個人了,你居然還記得?”
寧搖碧乾咳一聲,一本正經的道:“凡是覬覦過我妻子的人,我自然是無時或忘,日夜提防!”
“如今都這把年紀了,還有誰會惦記我?”卓昭節幽幽一嘆,寧搖碧正待安慰她,不想她忽然翻臉嗔道,“你還敢說我?你好意思說我?!你怎麼不說一說溫壇榕?白子謙可是早就娶妻生子,如今應該也兒孫滿堂了吧?溫家那一位為了你後來可是學唐千夏去出了家的!”
寧搖碧立刻道:“天地良心!我與那溫氏半點都不熟!她嫁不出去去出家,關我何事?我可是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