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瀟以為於曉鷺會問燙得好不好看之類的,然後話題沿著這裡往下走,沒想她嗯過之後,微笑說:“東西帶來了嗎?”
這種沒有鋪墊的直入主題,他並不習慣,不由有些慌亂地答,“帶……帶了!”
於曉鷺把放在桌下的一個大塑膠包提上來,“這是你的!”
他默默地把桌上的塑膠包推過去。他倆正式移交歸還各自寄存於對方的童年。
“我有這麼多東西嗎?”她依然笑嘻嘻的,就去翻看塑膠包。他則一動不動地發呆。一會兒她翻出那個夾了郵票的本子朝桌上抖著,把郵票抖出一堆。“你還在集郵嗎?”
“沒專門集,有就收著。”
“那這本子我收回,郵票你就留著吧,我反正也沒用。”
“那……你還在集糖紙嗎?”
於曉鷺嗤地一笑,“你又要禮尚往來了?我怎麼還會搞那小孩子的事!”
袁雨瀟有些尷尬,默默低了頭,看著於曉鷺還回的那堆東西,記憶的氣味盈了滿桌。
也是一大疊小人書《我和爺爺學打虎》,《革命梆聲》,《瓜秧的秘密》,《305號圖紙》,《漁島怒潮》……還有兒童文學《虎子敲鐘》,《睜大你的眼睛》,《喧鬧的森林》,《小山鷹》,他畫的幾幅素描,他親手用硬紙板做的,一拉線就蹬腿的小丑人,一個帶木框的小石板——居然還有半截石筆,韶山紀念明信片……
她其實把這些東西也儲存得很好。這一點,他也想得到,因為他倆如此相像。
以後會怎麼樣呢?他下意識多了一句嘴:“這些東西你還會繼續儲存嗎?”
“看情況吧,可能會處理掉,我現在能放東西的抽屜櫃子都滿了,再說留著這些也沒有太大意義。”於曉鷺依然笑眯眯的,聲音也特別輕柔,袁雨瀟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但是這幾句話,卻讓他有一種涼絲絲的感覺,比眼前的冰咖啡更涼。他低了頭,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弱智。
“好啦,時間不早了,我走啦,明天還要上班呢。再見。謝謝你的冰咖啡。”於曉鷺柔柔地笑著道別。袁雨瀟低著頭說再見,也沒有起身。他等待著於曉鷺轉頭。
待她轉身而去時,他的眼淚終於無法挽留地流了出來。
她離他而去的這些日子,他只是有些些悲哀在心底,哪怕他醉了,也沒有一滴酒化成眼淚流出來。而今晚她那一句“留著這些也沒有太大意義”卻不知怎麼讓他憋得很難受,硌得很痛。
他是肯定會把自己這一包東西永遠儲存下去的。
即使永遠是個靠不住的概念,但至少當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這個決心的真實與份量。而他倆如此相像,他覺得她也應該會這麼做。
但是她的回答卻是“處理掉”……
這是一句實話?還是一種賭氣?
但不管是什麼,肯定都是一種對過去決絕的態度……
那一瞬,他覺得失去了的,不止是作為戀人的她,還有作為朋友的她,甚至是一個熟悉的她。今夜的她,讓他陌生,陌生到彷彿兩個人以前就沒認識過。
他在回家的路上,覺得手上那個包很沉,只想快點到家開啟細細看個夠。但到家後,包放到桌上,他卻突然沒有勇氣去開啟了。對方那麼不在乎這一段童年記憶,自己還苦苦的留著是不是很可笑?但若賭這口氣扔了它,卻又實在捨不得!
他也沒情緒去父母房間看電視,對著這個包包發了一晚呆後上了床。卻沒有失眠,很快入睡了。但是做了一夜亂烘烘的夢,一會夢見當年怎樣在於曉鷺的“強制”下寫了申請書,又由中隊長莫清親手給他帶上紅領巾,一會又夢見一個女孩從年曆畫上走下來,與他一起划著船到了一個荒島之上,全世界只有他和她兩個人,島上的房子是由數不清的小人書搭起來的……
第二天醒得比平時晚,匆匆趕去貨棧時,他居然忘記帶上一本書。結果又只能坐在那裡無所事事地發呆了。其實他也知道,帶不帶書,他都會這樣,他現在的空虛,再好的書也填充不了。
幸好今天卻開了張,發了一個多小時呆後,溫師傅終於向他發出了暗號。
到中午下班時,他已經做好一份筆錄並收到五百元稅款。
這樣的日子週而復始地過去了一個月,這個月袁雨瀟除了白天去貨棧發呆兼收稅,就是每天中午在兄弟小吃店喝上兩斤散裝啤酒,晚上胡亂地看各種喜歡看與不喜歡看的電視節目。金道通滿世界亂飛,他則呆在貨棧,所以兩個搭檔竟然不常見面了。
月底這天,白股長把三十元錢交給袁雨瀟,“這是給溫師傅的提成,我們有協議的,你去給他,讓他打個收條回來。”
袁雨瀟收好錢,出門碰上兩天沒見著的金道通,兩人異常親熱地打著招呼,金道通拍著袁雨瀟笑著說:“你現在可成了我們的主力啊!”袁雨瀟說:“少來啦!我守著你打下的一個金山當收賬的賬房先生,一碗輕鬆飯啊!”金道通說:“輕鬆嗎?這要讓我整天呆呆地坐著,我會想去死!”袁雨瀟說:“我是隻會坐禪的唐僧,論真本事,還得靠你這活蹦亂跳的孫猴子!”金道通哈哈一笑:“我孫悟空再狠,不還得叫你唐僧做師傅嗎!”袁雨瀟一時語塞,只能跟著他哈哈大笑。
笑了一個回合,袁雨瀟說,“說實在的,賺錢不費力,費力不賺錢,還有比我輕鬆的,你看,我現在給溫師傅去送錢,人家隔三岔五,只打個暗號,遞個條++子,一個月純賺三十,差不多是我們一個月工資了!這可是外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