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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姐姐出嫁

姐姐的婚禮定在五月一日那天,一切都是大姑姑做的主,她說這天日子好,全國人民都在放假。多少年不見面的親戚都能來,大家湊在一起喜慶,圖的就是一個人多熱鬧。姐姐從小就跟心高氣傲的大姑姑親,她羨慕城裡人過的日子,她把大姑姑當成自己的親媽。現在自己在城裡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自恃長得漂亮又嫁了城裡人,不願意回到土得掉渣的村裡去辦喜事。她想在大姑姑那裡風風光光地把自己嫁出去。可能她在城裡待習慣了,一天都不想回家。人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家裡有爹媽健在,她怕在人前留下把柄,儘管她樂不思蜀,也不敢造次。

可是,婚期臨近的時候,她卻變卦了。原因是是大姑姑覺得自己這輩子沒兒沒女的,自己找的又是個二婚,不全可。孩子結婚,是一輩子終身大事,半點兒都不能馬虎,姑姑是想自己的條件再好,也替代不了親生父母的養育之恩。為了討個吉利,她讓姐姐在婚禮的前一天,一個人回到農村老家去和自己的父母待在一起,然後再被婆家體面。這對兩家將來的走動都有好處。

姐姐的婚禮辦得很隆重,孫曉紅卻沒有參加。她覺得自己混得寒酸,穿著打扮也拿不出手,很難登上大雅之堂,不能給姐姐撐起孃家人的臉面,還不如不去給爹媽添堵。吳豔麗來家裡隨禮,她補了空缺,她結婚早,比姐姐的歲數小,經歷得也多,很會察言觀色和隨機應變,她去給姐姐送親,媽媽是一百個放心,一同送親的女孩子,有放假回來的妹妹,還有堂嬸家的麗陽。這幾個女孩子,一個比一個漂亮,走在人群裡,特別引人注目。

姐姐結婚那天是個黃道吉日。天空晴朗,微風習習,紅運當頭,難見這麼好的天氣。衚衕裡前來道喜的人,都說姐姐有福氣,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姐姐聽了,抿嘴笑著,她的笑容裡,全是心想事成。

姐姐結婚那天,家裡來了很多客人。這些人男男女女擠滿了東院和西院。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居家過日子,誰也不捧著書本說話,哪有那麼多人性可言。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喜鵲老鴰都喜歡奔旺枝,大家都愛攀高結貴,抬頭走路時,眼珠子都能飛到天上去騰雲駕霧,這卻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孫國棟在家裡擺了十幾桌酒席來招待他們。前來捧場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在紅紙訂成的賬單上寫了份子錢之後,各自入席,互相推杯換盞,彼此謙讓。在觥籌交錯之間,還要道一番虛情假意的說辭,待酒足飯飽之後,都含笑而歸。孫國棟和曉紅媽陪著笑臉,挨桌敬酒,生怕怠慢了人家。

姐夫家的排場比家裡的大多了。姐姐沒有伸手朝姐夫要彩禮錢,她覺得那樣做太俗氣,跟買賣婚姻差不多,也不想讓婆家的人瞧不起自己,就沒跟姐夫提任何過格的要求。

有些事情不爭不講,未必就是不好。凡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能買得起馬就能配得起鞍。姐夫一家當然不會差事兒。姐夫的父母見姐姐很通情達理,他們不但給姐姐準備了一場像樣的婚禮外,還給姐姐準備了三間獨門小院的婚房,姐姐一進門就有自己的房子住,像進了天堂,心裡美滋滋的,這也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心願。

姐姐結婚那天早晨,孫曉紅始終沒有露面,她躲進自己的小屋裡面,隔著窗簾目睹一群穿著華麗的女人擁了進來。她們一進門就把姐姐團團圍在中間,然後人人有份地給姐姐梳洗打扮。她們擠滿了屋子,眾星捧月一般,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衚衕裡停了兩輛大巴車,二十多輛的桑塔納排成一字長龍,特別招搖地將衚衕堵得水洩不通,路人夾在其中,望著如走迷宮的間隙,前前後後地瞅個沒完,他們除了羨慕,還是羨慕,還有自嘆不如的。女兒是爹媽的貼身小棉襖,她們嫁得好,家裡的兄弟姐妹也跟著沾光。

姐夫還特意請了一位美容師,給姐姐精心盤頭修面。化過妝的姐姐,明眸皓齒,再穿上得體的結婚禮服,美得像明星一般。姐夫站在屋子裡面,靜靜地看著,他的眸子裡,全是姐姐的影子。

姐姐是笑著被轎車接走了。她沒有什麼不捨,她討厭這個家,就沒有哭,或者說她也沒想哭。因為聽村裡的老人們說過,女兒出嫁時的眼淚是金豆子做的。臨出嫁的時候要留下一半發孃家,另一半帶走發婆家。姐姐特別珍惜自己的眼淚,她想發自己,哪怕是半粒也沒有留下。還有人說她是旺夫命,她想把所有的金豆子都帶回自己的家,然後金磚鋪地,再錦上添花。

姐姐被一輛扎滿鮮花的豪車接走了。她垮出家門的那一刻,卻沒有回頭。明媚的陽光,妖嬈地灑在院子裡,給她鋪了一條金色的地毯。在大家的簇擁下,她步履輕盈地走了過去,心裡不留一絲遺憾。車門開啟後,她坐了上去。車輪緩緩地前行,那一隊迎親的花車,很快拋開了衚衕,房屋,田野和父親母親的目光,漸漸遠去。前面的路,越走越寬,一直延伸到那個夢寐以求的地方,那是姐姐想要的生活,一旦選擇,便一如既往。

姐姐別接親的花車帶走了,前來道賀的親友們也都各自散開。院子裡面一片狼藉,桌子,椅子,沒有清洗的鍋碗瓢盆擺得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蒼蠅,嚶嚶嗡嗡地從遠處飛來,它們黑壓壓地落在這些剩菜剩飯上面,並使勁地蠶食著些殘羹冷炙,院子裡面很快散發出噁心的味道。它們飛走一茬,又飛來一茬,像一群賴皮,怎麼哄也哄不走。

孫國棟送走了最後一波客人後,他一個人捧著一壺老酒,對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陽自斟自飲,最後他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一頭栽倒在桌子下面,幾隻蒼蠅落在他的臉上,他的手胡亂地在空中亂抓亂打。大熱的天,孫國棟喝了一肚子烈酒,他受不了,就開始折騰,最後,折騰不動了,便孤零零地滾在院子裡面的涼棚下面睡著了。酩酊大醉的他衣褲上裹滿泥土,渾身上下散發著熏天的酒氣,一點兒不醒人事。偶爾睜開眼睛,四下望望,又打起如雷的鼾聲。他這人就愛喝悶酒,心裡稍有不順就借酒消愁。讓人看了很是心酸。

曉紅的媽媽忙完了這邊,忙那邊。她和五子一起,送走了桌椅板凳後,又將那些髒兮兮的盤子和飯碗清洗一遍,這些傢什都是租賃的,她清洗之後,立刻找人抬走。

她在院子裡拆了涼棚,捆倒了木杆,看著滿院子的活沒人幫忙,她又氣又累,等她把這些活都一一干完的時候,前去送親的孃家客兒都快回來了,躺在院子裡的孫國棟還沒有醒酒,曉紅的媽媽喊也不是,拽也不是,頓時心灰意冷,徹底崩潰。

她回屋後,坐在炕沿上,越想越沒路可走,索性趴在炕頭上嚎啕起來。太陽落山的時候,後院的三嬸在園子裡摘黃瓜,她突然聽見曉紅媽的哭聲,她不知道曉紅家裡發生了啥事兒,心裡很是納悶,她把手裡的盆子放在牆頭上,急忙趕了過來。

進門後,她見曉紅媽趴在炕頭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哭得不成樣子,就坐在她的眼前,拍了拍她的後背說:“二嫂,你這是咋的了。今天是孩子的大喜日子,你應該高興才是,這咋還哭上了呢?都這麼大歲數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平時連個眼淚疙瘩都不掉,今天哭成淚人似的,你這是唱得那出戏啊?你看你哭成這樣,這要是讓孩子們知道了,還不笑掉大牙啊!快點兒起來洗洗臉,一會兒孃家客兒回來,讓他們知道你沒事兒在家裡嚎,你這臉就丟大發了!”

聽三嬸這麼一說,曉紅媽不哭了。她從炕頭上爬了起來,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孫國棟,唉聲嘆氣地說道:“她三嬸,你看我這心操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孩子結婚吧,本來是件好事,不是我瞎編排,現在你都看見了吧?你二哥從早晨喝到中午,從中午又喝到散席,就醉成了這個樣子。家裡外頭就我一個人忙活,你說你不幹活行,那也別添亂啊!他可倒好,見酒沒命,家裡那麼多酒,你說你哪天喝不好非得趕一天喝夠,好不容易逮住了機會,不喝都不行了,我是咋勸也不聽啊!這日子算是沒法過了!”說著,委屈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成雙成對兒地流了下來。

“二哥這人老實 巴交的,他平時就愛喝個酒,今天的日子特殊,他一高興多喝了一點兒,也沒啥大不了的,你看你哭成這樣,是不是看著姑娘出嫁心裡難受啊?”三嬸的這句話果然說中了曉紅媽的要害。對這個女兒,她何止是傷心難過。曉紅的姐姐從小就在大姑姑身邊轉悠,她的脾氣秉性,跟大姑姑一樣特性。如今跟自己離心離德的。更令人傷心的是,姐姐臨出門的時候,連聲媽都沒叫就走了.難怪曉紅媽哭得這麼傷心,這樣的女兒,她算是白養了。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傷心的兒女,卻沒有傷心的爹孃,她這個當媽的也算做到仁至義盡了,既然不認這個媽,就沒有必要再回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