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江這孩子比兔子都精,他眼珠骨碌一轉,知道大事不妙,連忙躲了出去。他在院外一閃,身後立刻塵土飛揚,他踏過的平地之間,像突然颳起了一陣龍捲風,把他亂蓬蓬的影子,吹成了一堆枯黃的野草,僅在地面上輕輕一滾,就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他惹完禍,跑得倒是挺快,殊不知惹孫曉紅生了一肚子氣,老姨連忙替他打掃戰場。
“這孩子,說話也沒個正形,這東一句西一句的,滿嘴跑火車,淨胡說八道,沒一句準成話,曉紅,你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都是我和你老姨夫把他給慣壞了。”這回輪到孫曉紅尷尬了,沒想到剛一進門,就被兜頭潑了一身冷水,她頓時心涼半截,再也開心不起來。
她望著奪門而去的二江,心裡很是疑惑,她本該問個究竟,可二江連她問話的機會都沒給,就斷片了。她的臉色馬上陰沉起來,頓感羞愧萬分,無地自容。老姨見曉紅的臉色不對,知道二江說漏了嘴,惹得曉紅不高興了,她急忙接過話茬,巧妙地打了個圓場。
可是,無風不起浪,一個村子住著,平日裡誰跟誰也沒有仇,如果這件事情,要是真沒發生過的話,二江也不會捕風捉影地瞎編亂造,他就是再不懂事,他也不能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跟親眼看到的一樣,弄得家喻戶曉。即使這件噁心的事情,不是發生在任浩軒的身上,也足以說明,任浩軒在交朋好友這方面是有問題的。再怎麼著,他也是領導身邊的人,眼看著前途一片大好,如果因交友不慎,繼續跟社會上的不良人士有所來往,無端給自己的名聲造成不好的影響,早晚都得被人拖下水去,這不是自毀前程,又是什麼嗎?
想到後果,孫曉紅的手心裡暗暗為任浩軒捏了一把汗。她就是不太明白,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也會犯這麼實質性的錯誤,這世界上,最坑人的就是那些酒肉朋友,整天像一群蒼蠅似的瞎嗡嗡,等到了關鍵的時候,啥忙幫不上不說,還跑出來添亂,簡直就是命裡的剋星。可孫曉紅又不明真相,一會兒見了面,她還真不知道怎樣問起這件事兒。
日漸正午,還不見任浩軒前來接她的影子,孫曉紅焦躁不安地坐在那裡,越想越不對勁,只等見面,當面和他理論一番。
此時,她的腦子裡面暈乎乎的,一片漿糊。第一次上門,就聽說了半真半假的事情,她芳心大亂,手足無措。她不想讓別人笑話自己,只能不露聲色地一忍再忍。
陽光從窗外直射進來,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心裡特別矛盾,正不知如何是好,抬頭瞥見任浩軒從門前的路上走來,就繃著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她在心裡默默地盤算起來,本來家裡的人就不同意,她絕對不能容忍自己喜歡的人,因為一時的不檢點,出現這樣穢跡的事情。她想等任浩軒進屋之後,再好好質問一番,如果情況屬實的話,兩個人就沒有必要再相處下去。
“老姨,你看,任浩軒來了,我出去問問這事兒!我看他怎麼跟我解釋,他要是跟我解釋明白了,我就去他家看看。要是解釋不清楚的話,馬上一刀兩斷。” 順著孫曉紅手指的方向,老姨抬頭向窗外看時,任浩軒已經走到了院門口,見曉紅起身要去開門,似乎也看出她的動機,怕兩個人見面鬧彆扭,急忙摁住她的肩膀說:
“曉紅啊,一會兒見了面,你倆有啥話可以背地裡說,你可不能在屋子裡面說呀。你要是當著這麼多人問他這件事情,這不是明擺著給人下不了臺嗎?再說,這話是從二江的嘴裡說出來的,這件事兒有沒有還不知道呢,你在我家裡問他,這不是把我和你老姨夫都裝進去了嗎……”
曉紅沒等答話,任浩軒已經推開院門走了進來,老姨急忙搶在孫曉紅的前面,出門迎上前去,把任浩軒讓到屋子裡面。
曉紅強裝笑臉地把老姨和老姨夫一一地介紹給他,他也很有禮貌地跟屋中的每一個人都打了招呼,隨後從衣兜裡面掏出一盒煙,撕開包裝以後,從裡面抽出一支,遞給了老姨夫。孫曉紅見他這麼能裝,心中一片淒涼和諷刺。媽媽曾經在村裡打聽過那麼多人,卻從來沒有人說過他竟然還有這麼一手,孫曉紅越看就越看不懂,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她正在屋子裡面發愣,老姨悄悄走過來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到外面說話。曉紅不明其意,就跟在她的身後走出門去。
“曉紅啊,我看任浩軒這孩子確實不錯,感覺也不像二江說的那麼不像樣。今天這事兒,你也別太往心裡去,反正也沒看著,不管跟他有沒有關係,以後都不要再提了,就當沒這回事兒。要是揪住這點兒小事兒不放,麻煩事兒更多,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就不值當了,等你想明白了,人也就不屬於你了,你說呢?”曉紅知道,老姨是在為自己洗清身。其實,她也不想難為自己,現在終於找到了藉口,也只能借坡下驢了。
曉紅媽見老姨和曉紅在外面嘀咕了半天,不用說,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等她們再次返回屋子裡面的時候,曉紅媽當著任浩軒的面對老姨說:“今天是小紅看門風的日子,你倆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也跟著一起去吧?”曉紅媽的意思雖然沒有明說,卻也在暗中示意老姨,幫曉紅參謀參謀這個姓任的人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家。
曉紅媽這麼一說,不但給老姨轉了面子,也給她上門探聽虛實的機會,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了。不沾親不惹亂,為了免生疑慮,老姨和老姨夫高興地答應了。
沒想到,孫曉紅在任浩軒家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他的大姐。她給孫曉紅的第一印象,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她的個子不算太高,身體偏瘦,兩腿嚴重地彎曲著,她走起路來慢騰騰的,像個滾動的羅圈,乍一看去,整個人的行為舉止,跟《紅樓夢》裡的王熙鳳好有一比。
等孫曉紅他們一行人來到院門口的時候,她正在站在門口左顧右盼,兩隻瞪得如牛的大眼珠子,逛蕩來逛蕩去,總是帶著畢露的鋒芒,像銳利的針尖一樣,毫不顧忌地掃射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她故作姿態地把大家讓進院子裡,轉身就到屋子裡面通風報信去了。她走路的樣子,特別的傲慢,好像也沒把誰放在眼裡。
她留給孫曉紅的第一印象是:任浩軒的家,完全都掌控在這個女人的手裡,她只要往門前一站,一家老小,都得聽從她的指揮。孫曉紅的心裡,頓時嘀咕起來:這個女人,一定不是什麼善類,她和任浩軒的事兒,她一定沒少摻和。聽許老師說,任浩軒家裡有三個姐姐,曉紅今天見過的是他的大姐,其他兩個姐姐,不用親見,她就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這樣想著,孫曉紅不露聲色的往裡走。剛才在路上,老姨特意揹著任浩軒對自己說:“進門後,一定要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不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吧,也得將他家的老少脾氣,摸個八九不離十……”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孫曉紅正在胡思亂想,任浩軒的爸爸和媽媽從門裡迎了出來。任浩軒的爸爸不愧是鐵嘴,他張嘴說話先哈哈大笑,然後七分圓滑,三分世故,站在人前,全是虛頭巴腦的套話。別看任浩軒長得有模有樣,那是隨了姥姥家的人。可是他爸爸的長相,實在是不敢恭維。他本來個子就不算太高,還駝著背,貓著腰,一頭稀疏的花白頭髮,向後腦勺使勁地揹著。因為常年在外面吃東家喝西家,他的臉黝黑鋥亮,營養豐富,長著一副坐吃山空的狗肉皮囊。
他的一對兒小眼睛,賊亮賊亮的,直透人的心髓,好像兩道永遠也填不滿的溝壑,閃著攫取的光芒。八字眉,單刀豎起,帶著一種很難知足的貪心。他常年生活在莊稼院裡,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別看是個男人,那是禿子當和尚,將就的是那塊料。
認識他的人,說他的二八月的莊稼人,連草苗都分不開,鏟地專門鏟地頭,割地專門割半壟。除了一張嘴好事,哪裡都不好使,嘮起嗑來,都拿他當做笑話聽。不認識他的人,還以為是農科站的站長下鄉老考察民生問題了呢!用一句很不中用的話來形容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倒也是恰如其分。
可惜,怨他的命不好,英雄無用武之地,他這是託生錯了地方。這要是託生到城裡的話,如果不開個禮儀公司,都屈了他那條困龍攪水的舌頭了。
最初,孫曉紅也沒看出他是這樣的人,後來接觸多了,才慢慢明白,他這個人,除了會耍嘴皮子功夫外,實在是沒有一點兒可取之處。
至於任浩軒的媽媽,孫曉紅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孫曉紅往她身邊一站,簡直都能把她裝到肚子裡面。她圓圓的胖臉上,長著一對大白眼睛,黑眼仁少,白眼仁多,好像多少有點兒近視,自始至終,她都哈哈地笑著。她一句話不說,誰也猜不透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