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位置”因為飲了酒的關係,耶律敏雙頰飛起兩抹桃紅,她直愣愣的盯著李從璟。
或許是因為人生聚散無常,李從璟忽然有些感慨,他默然片刻,道:“大概我會一直記得,曾今在西樓城,我抱著一個渾身是水的女子,跑了好幾條街。”在耶律敏睜大的雙眼前,他笑了笑,繼續道:“所以無論你是選擇留在盧龍,還是選擇浪跡天涯,亦或是回到契丹,都沒關係。”
耶律敏又怔在那裡,好半響才回過神來,輕輕嗯了一聲。她舉起酒杯,展顏道:“幹”
“好”
之後某個時候,說起耶律敏歸契丹這件事,莫離曾問李從璟,當初為何沒有勸耶律敏留下,為何就放心已經成熟的耶律敏回契丹,難道就不擔心耶律敏日後會對大唐有害
李從璟告訴莫離,耶律倍哪怕在西樓會戰後得償所願,但未必就能穩贏述律平和耶律德光聯手,讓耶律敏回去幫耶律倍,有利於契丹局面向他希望的方向發展。
然而此時的李從璟並不知道,當夜他讓耶律敏展顏的那番話,對耶律敏有多麼重要,又會對日後的草原局勢產生怎樣的影響。就像李從璟很久之後才明白過來,當初耶律敏問的那句“我在你心中到底有沒有位置”,對耶律敏而言有何等的分量。
活在這個世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有的人信仰財富,有的人信仰權勢,有的人信仰功業,也有的人僅僅是希望活下去、活得好一些。還有一些人,他們的信仰是另外的人。
多年以後,耶律敏跟耶律倍說過一句話:只有李從璟,才能讓天下真正太平,遠離戰爭,百姓安居。所以一定不要跟他為敵。
這一日,耶律倍親自來到幽州軍營地,與李從璟簽訂合議。
面對契丹文武,李從璟居高臨下,神態睥睨,以不容商量的口吻道:“契丹妄起戰火,屢屢攻伐鄰邦,冒犯天朝威嚴,致使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實叫人神共憤,王師因此來伐。然天朝有仁德之心,我本禮儀之邦,不欲使戰事長久延續,以毀爾等家園。但天地不可辱,萬民不可欺,不軌之徒不能不嚴懲,尊卑秩序不能不謹守今要使戰爭停止、王師撤軍,契丹必須滿足大唐三個條件。”
“第一、稱臣”
“第二、納貢”
“第三、賠償戰爭損失”
合議簽訂之日,草原諸部酋長於幽州軍主帥帳前聚集,大拜稱謝。
面對四夷之臣服,李從璟知道,自今日始,大唐在草原將重塑權威。
在李從璟身後,莫離輕搖摺扇,神態自若,摺扇上一方山河若隱若現;王樸懷抱長劍挺胸而立,眉宇軒昂;杜千書神色微動,雙拳緊握,盡顯揚眉吐氣之態;李紹城、李彥超等諸將,則按劍肅立,甲冑森然,面無表情。
陽光明媚,春日正好。
李從璟想起許多事。
幽薊邊界擺茶攤的老卒劉老漢,一身傷痕,每遇變天便渾身疼痛;平州城裡寧願埋沒一身才學,也不事賊的趙鐘鳴,那日夜裡官衙前跪滿一條街的百姓,將街道堵得水洩不通;營州城外為遞迴軍情、掩護袍澤撤離,而被契丹遊騎追殺至死的斥候將軍孫二牛;薊州北境父兄皆戰死的軍堡戍卒周小全,被馬懷遠帶領吸引契丹軍而死傷過半的薊州軍;死守泊汋重傷不下城頭,戰至力竭而死的何君來
在盧龍邊境這場永無休止的戰爭中,有無數人像杜千書一般,家破人亡,也有無數人的感情像他和劉細細一樣,墜入無邊深淵。在盧龍九州,有無數百姓在這場戰爭中拋頭顱灑熱血,有十萬兒郎十萬軍,戰死邊疆裹屍還。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盧龍已經付出了難以書寫的代價。
護邊擊賊,幾代人夢想兵越長城、馬踏草原。
而現在,他李從璟終於讓這場永無休止的戰爭得以結束,帶領盧龍兒郎一雪前恥,達成夙願。
四年前,當白髮蒼蒼、身染重疾,卻要為中原戍守北疆、忍受苦寒的李存審,問及李從璟的打算時,他說有朝一日,要北上幽雲,馬踏草原,破契丹數十年之勢,不使其有貽害中原之機。
現在,他做到了。
在這個中原諸侯你攻我伐,彼此內鬥不休的年代,他李從璟為漢人守穩了北疆國門
“結束了”莫離上前一步,站到李從璟身旁,望著西樓,重重吐了一口氣。
李從璟點點頭。他拔出橫刀,插進草原,張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他雙目澄澈而銳利,道:“天下再無契丹賊,唯餘契丹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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