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逢吉沉聲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有人勸諫陛下不出兵?”
見蘇逢吉露出不可理解與無法置信之色,蘇禹珪冷笑道:“敵兵壓境,邊患再起,某些人狼心野心,罔顧國法,行叛逆之事,在這等光景下,還有朝廷不該妄起兵端的言論,蘇兄是否覺得這些人不知所謂?”
蘇逢吉看向蘇禹珪,對方眼中閃爍的寒意讓他有些疑惑,作為事實上的執法大臣,蘇逢吉很少看到蘇禹珪在旁人沒有觸犯律法的情況下,會有格外的喜怒之色。
蘇禹珪沒有讓蘇逢吉等多久,他繼續冷麵冷聲道:“向陛下勸諫的臣子,個個都滿嘴道理,甚至滿嘴仁義道德,勸諫的時候,不乏出口就敢朝陛下開噴的——蘇兄應該知曉,莫中書率領艦隊出海之時,就有很多老夫子指責陛下窮兵黷武。所謂天下大亂久矣,如今蒙天之眷,亂賊平定,四海承平,九州一統,當此之時,大唐應當馬放南山,甲兵入庫,行禮義教化於天下,如此方是國泰民安之道——此等言論,陛下何曾聽得少了?”
蘇逢吉啼笑皆非,“河西、西域尚未平定,何談天下一統?”
“邊蠻之地,寸草不生,要之無益;守邊之軍,徒耗錢財,於國為害;塞外之民,茹毛飲血,不堪教化。故而治國之重,在於中原,在於江南,塞外當求安定,不該興師遠征。”蘇禹珪說的,自然是某些臣子的言論。
蘇逢吉禁不住冷笑道:“祖宗打下來的疆土,也不要了?”
蘇禹珪道:“要之何異?陛下雄才大略,當重新勘定國土疆界,何必效法古人?”
蘇逢吉陰沉著臉道:“外敵入寇,亦不出師?”
“出師則勞民傷財,是為傷國本害百姓,還不能令永絕邊患,上善之道,當法先人,和親、予財貨。”
“捨棄疆土時,不效法古人,如今說起和親,又要效法先人?”
“與此輩信口亂噴之人,如何講道理?”
蘇逢吉沉默下來,半響後苦笑道:“世間何以會有這等人?”
“這等人多了去了。”蘇禹珪冷笑道,“直言進諫,落個敢諫的直臣名聲,害君王之名而成就自身之名,故作驚天之言,故作與事實相悖之言,無非是譁眾取寵,引人注意罷了。”
張一樓苦笑道:“關鍵在於,這些人往往認為自己很有道理。”
輕嘆一聲,張一樓繼續道:“若算一本賬,出兵塞外,的確‘入不敷出’,但若事事以錢財出入為基準,唐人的人心,唐人的驕傲,唐人的雄風,又該值多少錢?”
蘇逢吉默然片刻,問道:“陛下如何對待這些人?”
“下獄了。”蘇禹珪道。
“下獄?士不因言獲罪,此番何以能將官員下獄?”蘇逢吉有些驚訝。
“那是以前了。”蘇禹珪語出驚人道。
蘇逢吉怔怔看向蘇禹珪,不明所以。
“士不因言獲罪,但外敵寇邊而敢言和親的,寧舍祖宗疆土只為苟且偷安的,是為分不清大是大非,是為禍國殃民之言,人有此等言論,如何不應治罪?不治此等人之罪,反而讓其身披官袍招搖過市,朝廷還如何引導天下人明是非、有雄心?不治此等人之罪,豈不讓天下人都滿口胡言?”蘇禹珪冷冷道。
蘇逢吉欲言又止,沉思了半響,“我明白了,陛下此番召見你來,就是為了重新解釋‘士不因言獲罪’的定義,並且將其寫進律法之中。”
“不止於此。”蘇禹珪道。
“還有甚麼?”蘇逢吉問。
“蘇兄當知,律法治罪不誅心,‘士不因言獲罪’,為何?就因為言論只是言論,士子官員負責進言,但其言是否施行,卻不在進言者。”蘇禹珪道。
“所以陛下要重新定義‘士不因言獲罪’。”
“不,陛下要重新定義的,是律法!”
“甚麼?”
“千年以來,朝廷以外儒內法之術治國,用法,卻百般遮掩,不肯說法,朝野議論的,也只能是儒家之道,故此,自打商君立法,律法雖經千年,本身實無本質蛻變。”
“那又如何?”